老黄担心自己也被光点吞没,便用尽力气,奋力的向外游去。他幸运的是,在漩涡和水龙卷的巨大离心力下,一段三米多长的中空钢管被从驳船上甩了出来,老黄紧盯着钢管前进的轨迹,尽量调整了一下身形,伸出右手,一把攥住钢管。借着这股力量,他被带到了漩涡边缘水流较缓的地方,他又用最后的气力,甩掉钢管,继续向外游着。
老黄与漩涡不知搏斗了多久,他已经筋疲力尽,亏得从小就架船沉潜,见得风浪多了,水性极佳,他渐渐开始浮上水面。但长时间的缺氧还是让他四肢瘫软,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所有的血管都膨胀的快要爆裂,他的神志渐渐模糊起来。
老黄所能记住的最后一个场景,是他即将浮出水面之时,他看到水底的光点已经完全聚集在了一起,将沉船包裹在里面,体积足足是驳船的三四倍大小,如同一个海底巨兽,伸出一个个闪着光芒的巨大触手,将周围沉船残骸都一一卷进光球中,向着他相反的方向,在湖底缓缓地移动。
老黄不知昏迷了多久,等他醒来时,已经被一条渔船救起,而渔船的主人告诉他,发现他的地方是离鄱阳湖十几里地以外的大莲子湖,老黄也搞不清他为什么能漂出来这么远。
沉船之后,老黄大约有一年的时间,没有再上船,因为每次上船都有一种胸闷缺氧,四肢无力的感觉。后来慢慢战胜了这种心理恐惧症,但那一晚经历的一切,依旧经常出现在梦中,这么多年来,老黄常在半夜惊醒,没睡过几个安稳觉。
在宁静闲适的河边小茶馆听老黄讲这个惊心动魄的故事,这种反差让人有一种奇怪的不真实感。老黄显然从我们的表情中读出了什么,冲我们笑了笑,给我们每个人倒上茶,说道:“时间过的久了,又上了年纪,很多细节记不起来了,你们就当个故事听吧。”
我拿出支香烟,给老黄点上,心里在想,从老黄的经历上看,和科考船上卢教授最后打得那个电话所描述的情况,非常的近似,看来,千百年来,鄱阳湖沉船的遭遇,应该是一样的事情。我定了定神,问道:“那一次,只有老黄你一个人逃出来?”
老黄点了点头,“是啊,船上一共二十三个人,除了我,连个尸首都没找到。”
“那老黄你是否能确定当时沉船的地点?”
老黄摇了摇头,“获救之后,我花了几年的时间,想找到驳船的残骸,但什么也没找到。有时,我甚至都在怀疑那天发生的事是不是我的幻觉。”
“老黄,我听老陈说,这几年你一直在研究鄱阳湖沉船的事,还做了很多走访和调查,有什么成果,给我们讲讲。”我喝了口茶,清新浓香,应该是刚下的新茶,只可惜不知不觉,茶已经凉了。
“常先生,让您笑话了,我是个粗人,小学文化,哪里谈得上什么研究成果。只是心里一直放不下这事,总想搞清楚。我确实这些年哪里的船出了事,我就去了解一下情况,大概摸出了一点规律性的东西,希望对你们有帮助。”老黄把我们杯子里的凉茶倒了,重新添上热水,又继续说了起来。
通过这些年的走访,老黄发现,船只的失事,多集中在春夏两季,鄱阳湖水温低的时候,从来没有发生过。而且,失踪船只的吨位基本上都在一千吨以上,小船从来没遇到过那种怪异的天气情况。再有,船只失事跟装载的人数有关,像挖沙船、滚装船这类,虽然吨数大,但船上的船员少,也从来没有失踪的案例。另外,沉船事故大多集中在离岸大约一公里以外的地方。
听着老黄的分析,我不禁插了一句,“我看当地的船工开船前要做些祭祀的活动,往湖里扔一些祭品,是不是有用呢?”
老黄点了点,“这祭祀的事,说起来是封建迷信,但可能跟船只失事有直接的联系,你看,七八十年代船只失事的事件非常多,那时基本上每年都有十来起,最多的是八三年和八五年,一年三十多起,但九十年代以后,私人承包的船只多了起来,大家都有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大多数都要祭拜一下,但出事的数量明显少了。”
“你也觉得是湖神作祟吗?”我追问了一句。
老黄摇了摇头,“鬼神的事,湖上撑船的人多少都会信一些,但我是经历过一次的人,反而并不太相信了。至少我见到的,和传说中的湖神完全不是一回事。我总觉得那些光点不像是自然现象,也不是什么鬼神,倒像是一些活生生的生物。当然,这只是我的感觉。鄱阳湖里大家祭湖神,跟很多地方都不一样,祭品一定要到湖中心去放,而失踪船只的事也不会发生在靠近湖岸的地方,这一定不是偶然的。”
老黄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常先生如果明天有空,可以到我家里来一趟,我把这些年我查到的失事船只沉没的地点画了一张图,你要觉得有用,可以看一看。”
老黄说话的时候我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我连忙要了老黄的地址,和他握手致谢,看他消失在深黑的巷子尽头。
晚上回了招待所,我给曹队打了个电话,他那边已经把船开到了科考船失踪的水域,趁着今天天气不错,安排了潜水员下去搜索。可惜湖里的能见度很差,现在又是涨水季节,五江汇流的鄱阳湖,表面平静,水下却暗流奔涌,非常的不安全,潜水员也只好放弃了。至于电磁干扰信号,他们今天监控了一天,同样是一无所获。
我问曹队,拖后面小船的绳子有多长?一定要加到五百米以上,另外,一发现起雾,并且能见度差时,及时向小船转移。
曹队连忙问我,是不是今天星子县之行有了收获?我简单把和老黄的交谈捡重要的告诉了他。至于这些是否能成为破解谜团的线索,我还要在星子县再呆两天才知道。我又嘱咐他,明天选几个地方测测水温,做些记录,我的感觉是,这些怪异天气可能跟水下的地热河有关。
曹队半天没吱声,我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他才慢慢的说了句,让我保重,挂了电话。我琢磨了半天,没想清楚,曹队怎么忽然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第二天上午,我和小雷赶去了老黄家。老黄家在庐山山南脚下的一个小院里,虽然房子有些老旧了,但收拾的非常洁净,院中还种了不少我叫不出名儿的花草,有点悠然南山的情致。我们就坐在院里的石桌旁,一壶茶,一支烟,真是难得的清净悠闲。
老黄拿出了一张对开的大图纸,是整个鄱阳湖区的地图,上面用各种颜色的笔和符号标注了大大小小,上千个标记。老黄跟我解释道,圆圈代表的是八十年代,三角代表的是七十年代,五星是六十年代……而不同颜色则代表着不同年份。
我们都不再说话,老黄悠闲地喝着茶,我和小雷仔细的看着地图,小雷边看还边在笔记本上做着记录。我们这一看,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小雷轻轻碰了我一下,我才反应过来,连忙对老黄说道“老黄,这地图非常有价值,能不能借给我们参考参考。”
老黄哈哈笑了:“你们有用,我就没白忙活,拿去吧,用多久都行,我只能做这些了,只是希望你们能早点解开鄱阳湖沉船的秘密。”
小雷在一边兴奋地对我说,“常叔,我想把地图全拍下来,然后发给队里的技术科,队里刚配了几台最先进的电脑,让他们录入进电脑里,再做分析,比我们用脑袋想,效率高的多。”
我笑着拍了拍小雷的肩膀,“是啊,小雷,以后的刑侦一定是靠高科技手段办案了,你们曹队还是有先见之明啊。老黄调查的地图记录,你看了有什么想法?”
听我在考校小雷,老黄也来了兴致,端着茶杯,乐呵呵地看着小雷。
小雷倒是很沉稳,没有一丝的慌乱,又扫了一眼地图,一字一句的说道,“常叔,黄叔,这个记录我仔细看了一遍,基本上和黄叔昨天做的总结是一致的,但我还有几个补充。一个是,每年发生的沉船事故,看似分布在全湖的各个地点,没什么规律性,但将他们连在一起,好像是一个围绕鄱阳湖的环状结构,这个有点像高中课本里的洋流图。这么看,常叔,您的地热河的说法很可能是存在的,而且和船只失事有直接的关系。”
(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彼特以天为父,而身犹爱之,而况其卓乎!人特以有君为愈乎己,而身犹死之,而况其真乎!--《庄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