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浩如烟海的户籍资料中查出事件的有用线索,是件无比困难的事,特别是资料档案是从五三年开始建立的,解放前的情况一片空白。看来还要抽时间去文史馆查。
就是现有的资料,要通读一遍,估计也要花个三五天的时间。但好处是,一卷京郊近代农村的变迁史,正慢慢的浮现在眼前。我只有尽量挑捡感兴趣的先看。马王村里马姓的人家有二十七户,仔细看了看,大部分都沾亲带故的,原来应该是个大家族。
但从卷宗上看都是地道的农民,这几十年间只有两户外迁,除了小张说的,因为迁坟的事有过口供笔录的记录,其它除了户籍登记外,再没什么案底和不良记录。
相反,那四十多户姓王的,可就是另一极端,偷鸡摸狗,打架滋事,调戏妇女,派出所立了案的大部分和王家有关。住一个村里是最容易产生纠纷的,可从记录上看,王家的人坏事常做,但从来不招惹马家的人,难道真是两家都是地头蛇相互顾忌,还是另有原因?
村里还有李姓,杜姓和赵姓是本村本土的住户,几十年来也开枝散叶,在村里有了十几户人。但在一份发黄的卷宗里,我找到了一个奇怪的记录。
那是一九五六年时,杜家报了一个人口失踪案,他家六十七岁的老爷子走失了,看来一直没有找到,两年后按亡故消了户,但在六零年时,杜老爷子又重新回到村里,家里人说他神志不太清楚,自己都不知道这些年都去了哪里,重新上了户口。到了六九年,杜老爷子再次走失,一个八十岁的老人,能跑到哪去?但村里人说,杜老爷子身体硬朗,看上去也就是六十多岁的样子,还能砍柴,烧饭,只是脑子有点糊涂了。
派出所安排了不少警力,公社也配合了几十人,方圆二十里的找,北京的车站和繁华的街道都贴了寻人启事,但一无所获。两年后的七一年,再次给杜老爷子消了户。但事情犹如之前刻意安排的,六年后的一九七七年,八十八岁的杜老爷子再次回到了村里,家里人告诉派出所,杜老爷子跑终南山修道去了,但人已经完全糊涂了,又是一阵忙活,重上了户口。
杜老爷子在八三年去世,终年九十五岁,但我发现,杜家消户口,上户口的事儿还没完。八九年时,杜家又来找派出所,说杜老爷子在陕西有个侄子,孤身一人,无人照料,想把户口迁进村里。
那时北京户口还不像现在这么俏,杜家又四处拖人找关系,还是把户口落上了。如果没有活墓这件事在前,人口失踪与上户口在一大堆的档案里,并不那么引人瞩目,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似乎就没那么简单了。
这时,门一响,小雷走了进来,我这才发现天已经快黑了。小雷把外套一脱,拉了个凳子在我旁边坐下。“常叔,我去了文物局,那批骸骨大部分都埋了,剩了几块留档的,我取出来送了刑侦队鉴定中心。您有什么发现?”
“暂时还没有,这么多档案估计还要看几天,但我刚看到一些关于消户上户的事情,有点意思,你看看。”小雷接过卷宗看了起来,还没等他看完,小张也推门进来,手里提着几个饭盒。
“常叔,先吃饭,那块地的事我查了个大概,咱也别往外头跑了,凑活吃点,边吃我边给您说。”小张把桌子清了清,把盒饭递给我们。
“常叔,那块地是分给马曾山家的自留地,我在公社的档案里查到了。当时就是因为马家的祖坟在旁边,马家向村里提出来承包这块地,本身这块地并不是什么好地,公社就答应了。”小张边吃边说,看来跑一天是饿了。
这个结果并不出乎我的预料,但我心里盘算着,从档案看,马家本身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倒是杜家身上有很多疑点,地如果是马家的,马家和杜家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呢?小张见我没有说话,又继续说了起来。
“解放前地的所属我也去查了,但没有什么线索,时间太长,又经历了****,估计老的地契之类的东西早毁了,但我去村里找了几个老人,问了问,他们说以前村东头的地都是马家的,一直延伸到运河边,有几千亩,村西头的地都是王家的,按这说法,解放前那块地应该就是马家的。”小张说得断断续续,可说完了,饭也吃完了。
我放下盒饭,又问小张“村里有个活了九十五岁的杜老爷子,他有个侄子从陕西迁来的,现在怕是也八十多了,这人你见过吗?”
小张挠挠头,显然对我这种跳跃性的提问方式很不适应。“杜老爷子去世时我还上小学,他的侄子我也没见过,不过我们所里原来有个笑话,说那根本不是杜老爷子的侄子,而是他在外面的私生子,因为长得太像了。”
“那你再问问村里的老人,这两年有没有见过杜老爷子的侄子?还有顺便打听打听塔楼地基那块地,马家原来是不是种的玉米和高粱一类的粮食作物,而没用来种菜?还有,明天麻烦小张再打听打听,马家把祖坟移到了哪里?带我去看看。”我顾不上和小张解释,自顾自的又把问题抛给了他。这些问题本身都不搭界,任何人听了难免一头雾水。但小张显然是想不明白干脆不想的性格,表情虽是诧异,嘴上还是一口答应下来。
匆匆吃了点东西,我们又闲聊了一会儿,看过了九点钟,小张找来三个大号手电,我们就去了闹鬼的塔楼。
这时的北京,已经入了冬,北风呼啸,四下荒芜。车没有从马王村穿过,而是沿着开发商修的一条供施工车辆进出的临时马路前进,颠簸不说,周围连个路灯都没有。如果不是小张熟悉路,我真怀疑这根本不是北京城。
走了几分钟,坐副驾驶的小张给我指了指前方,我依稀看见几盏昏暗的灯光,一幢阴森的高楼渐渐显出了形状。楼顶开发商安了几个霓虹灯的大字,灯管坏了不少,除了能分辨个“天”和“村”字,其它完全分辨不出。
进了小区,门岗一个人没有,我们三个裹上军大衣,把车停了,进了那塔楼。
按说这楼也就是刚刚建好两三年,应该很新,可进了楼道,我却发现楼顶的墙皮潮乎乎的,有很多被水泡过的痕迹,墙壁的涂料很多地方开裂了,露出里面粗糙的混凝土。地面用了地砖,但不知是质量问题,还是装修是经常搬运重物,碎了不少,也没有修补。过道两边堆满了自行车,不常骑的在里面,落着厚厚的灰土。
顶上原本有四个大号吸顶灯,两个彻底不亮了,亮的两个,其中一个也是一闪一闪,估计坚持不了多久。整个楼道昏暗异常,给人的感觉像个十几年的老楼。穿过楼道,就是电梯间。那年北京的塔楼还不多,我印象里就是沿着三环路边上有一些,城外根本没见过。这栋楼只有一个电梯,估计住户出行还是很不方便。
我们进去时,电梯在十八层,小张过去按了电钮,又拉着我们站在楼道的拐角处,告诉我们,先看看这电梯邪异的地方。不一会儿,电梯到了一层,门开了,电梯里的日光灯倒是很明亮,我们呆的拐角反而成了楼道里最暗的角落。
门开了一会儿,又自动关上了。在我的印象里,一般的电梯,门关了,不按钮,门不会再开。可这电梯,门关上半分钟后,又缓缓的开了,停了十几秒,又自动关上,接着又开又关,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最终门开了一半,不动了。几秒钟后,电梯里的日光灯闪了两下,熄灭了,电梯间里一片漆黑。
小张冲我们笑了笑,说道:“就这,电梯厂的人还说是正常现象。”说完,他深吸一口气,又去按了按钮。电梯里的灯再次亮了起来,电梯门跟着光亮打开。
进了电梯,小张按了十九楼,又告诉我们:“常叔,雷子,你们看,这电梯自己会到十三楼停下。你根本不用按。”电梯缓缓向上爬升,前面几层非常的平稳,可过了九层,电梯明显顿了一下,连日光灯都跟着闪了闪,再往上去,明显速度慢了下来,似乎很吃力的样子。
十三层时,电梯停了下来,还发出叮的一声,紧接着电梯门缓缓打开,露出后面深黑的走廊,而凛冽的寒风裹着灰土,灌进电梯间。我们纷纷用手臂遮挡,小张拧亮了手电,带着我们出了电梯。
没走出几步,身后的电梯门“当”的一声关上了,整个过道里除了小张的电筒,再没有一丝光亮。我回头看了看,显示屏显示,电梯很快到了十九楼,停了下来。
(唯之与阿,相去几何。善之与恶,相去若何。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道德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