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籍那边,有多少人来了?”老祖宗歪在床榻上问道。
罗妈妈看起来很是为难,张了张口才说到:“只来了,两个和世子爷同辈的男子。”
外面的积雪落在树上,沉甸甸的压弯了枝丫,偶尔会有大片的雪秃噜秃噜掉下来,摔在地上变成一片粉碎。
罗妈妈没有在说话,她抿了抿嘴唇,心里很明白,虽然说祖籍和丞相府到这一代已经成为了远亲,可是祖籍的许府威严全靠着相府来庇护,往年祖籍来人送礼的时候,嫡系旁支恨不得把家给搬过来想要和相府多亲近。
可是如今许府出了这样的事情,祖籍竟然只派了个庶出的男子过来,虽然够不上见风使舵这个词形容,难免薄情了一点。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老祖宗知道谁都不能怪罪,只是心里仍旧有一些难过。
何小尾带着几个妹妹一起来到了前院,一起跪在灵前。
三婶婶整个人如同失去了魂魄一般,只是痴痴的跪在小儿子的棺材旁,谁也劝不走。
最先来祭拜的就是赵祈山,他们几乎是全家前来,剩下的大部分都是都城的百姓凑在相府的门口,哀声哭泣。
寒风萧瑟,位及人臣的相府一朝跌落,官场上的世态炎凉被体现得淋漓尽致。
赵氏的母亲也来了,亲自祭拜了英灵,过后便拉着自家女儿到了宽阔无人处,低声问她日后的打算。
“昨天跟你大哥交好的那些官员都劝你大哥和相府保持距离,说现在的圣上怕要借这个机会对许府里斩草除根,让你大哥明哲保身,我便再三思量着,要不然我回去之后就对外称病,统一口径,就说让你回来侍疾,再向大长公主求一份合离书,我带着你一起,咱们能走一个是一个!”
这话说的,又急又快,想来就是在心里早就盘算好了的,既然知道丞相府就要消弭,就算是拼了命,也得把自己的女儿拉出去。
赵氏听到母亲这样细致的说完,一颗心被悬得七上八下:“母亲可确定了的确是有朝堂官员这样说的?”
“那当然!是内阁的官员!私下里交好才说的!”
内阁和翰林院全部都是皇帝的心腹,向来最擅长的就是揣摩圣心。
“娘难道还能骗你吗?”赵老太君用力的握着自家女儿的手,声音里带着哭腔:“我知道你这个孩子向来情深义重,可是现在不是一级的时候,咱们得一步一步来,先把你从这个泥潭里拉出来,再能想办法能救一个是一个,至于大长公主,倒是不用担心,到底他是皇帝里的亲姑母?皇帝不会对她怎样的!”
赵氏低下了眼睛飞快的盘算着,如今自家的二姑娘已经出嫁,三姑娘也快要到了出嫁的年龄,只是家里其他小妾们的孩子们还小,更何况刚刚那小妾肚子里刚刚生了一个自己的亲生孙儿。
“我的儿!”赵氏老太君用力抓了一把:“我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
过了半晌,赵氏是她红着眼睛看向自家母亲,笑了笑:“母亲,女儿自从嫁过来,曾经有誓言在先,如果此刻别离,日后有何颜面地下去见他呀?女儿怎么忍心让世人看到忠魂的背后只能落得一个家都不剩的下场?”
赵老太君忍不住用力拍打自家女儿的手臂,哽咽着说道:“你不忍心她,你不舍得她,那你就忍心让娘落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你有什么过错?娘又有什么错?”
“娘,我原本想着孩子不愿意,她的婚事可以就此作罢,既然事已至此,女儿会尽力说服他不嫁也得嫁,如果这一次能够安然度过暂且不说,若是不能度过,以后我的这些孩子们,请您多多费心了!”
赵氏说着堂堂正正的在自家母亲面前跪下,磕了几个头,声音哽咽:“娘从此之后就让我的女儿们代替我来尽孝,承欢娘膝下!”
赵老太君偏过头去,捂着嘴直哭,痛得恨不得用手拍打胸口,他早就知道女儿这是抱了和相府同生共死的决心,可就算是这样,让他一个做娘的也没办法不心肝俱裂,这是她从小疼到大的女儿,这是从她身上掉下去的肉。
看见自家女儿长跪不起,赵老太君万般无奈的把女儿扶了起来,哭腔浓重:“你这个孩子从小就有主意,又注重这些情谊,没出嫁时就敢应下你那金兰姐妹夏朗的婚事!现在,现在……”
越想越是泣不成声,强忍着情绪将自家女儿搂在怀里:“我的孩子,既然你要同这丞相府同生共死,那我们就只能拼力一搏,全力保住丞相府,希望上天能够怜惜我的女儿这一副赤子心肠,怜惜丞相府满门忠心,千万不要再有灾祸了!”
“娘!”赵氏紧紧地攥着自家母亲的衣裳,意味着他的怀里泪水滂沱,一声一声的喊着自己的娘亲。
赵氏本来就是一个心中极其刚强的女性,痛哭之后,已经开始为丞相府众人盘算出路。
等到这场丧事过后,这几个孩子都得想办法送出京城,若有不测,也能保全血脉,日后若是真的平平安安,便当他们是外出游历,早些回来就是。
躲在清静院里的母子俩,时不时就派人去打探消息,得知了主母的娘家人来了,甚至畏惧皇上的心思,不敢亲自前来吊谒,心里当下就凉了一半。
漆黑的夜里,摇曳的烛火之下,那男子正趴在软榻上,想到自己在城门时候的那一哭,恨不得直接把自己挖坑给埋了。
“昌儿!不如我们先收拾些行李跑吧!”那妇人惶惶不安的开口说道:“就丞相府眼下这情况,怕是要和那姑娘说的一般,到时候一个灭族大罪掉下来,我们娘俩都得跟着他们一起去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不了我们等风平浪静了再来,现在你可是咱们这丞相府里最后一根独苗,这泼天的富贵,只能是你的!”
趴在床榻上的男人,反复的想着那于王爷对丞相府的态度,过了许久才下定决心,点点头说道:“好,娘,你现在收拾东西,多带一点金银财帛,如今,外边那么大的丧礼肯定顾不得我们娘俩!你挑些值钱的,这几天先往外面送着,藏好了,等我这边好了,咱们就走!”
看着自家的儿子已经下定决心,那妇人急忙点头:“好!娘这就去!”
灵堂,一向柔弱的三夫人,这一次一心要守着儿子的尸体,谁劝都不听,紧紧的抱着棺材不撒手。
赵氏身为母亲怎么不知道她的心情,便让人去端火盆,又给三夫人披上了厚厚的披风来御寒,知道她体力不支,晕倒,才被人命令抬了回去。
入了夜,何小尾和母亲几位婶婶劝去休息,姐妹几人整夜跪在灵前守灵,倒是清净院的那对母子再三派人去请,却声称高烧不退,伤口恶化,始终不愿意前来。
到了夜里,只有这三个姑娘们一起在堂前首领心中的悲痛支撑着他们成了力量,静静地跪在自己的父亲,祖父和兄弟们的棺材前,等候着他们的灵魂归来。
寒冬腊月里的阴暗潮湿是最冷不过的,即便是裹着厚厚的衣服都已经爬上了何小尾的腰。
四处摇曳的灯火发出轻微的碰撞声,看见一旁的许守信摇摇不坠,似乎要跌倒,何小尾急忙撑开自己的披风,把她拥入怀里,裹得更紧一点。
“你身上还有伤,先去睡吧!”何小尾对许守信说到。
安静的跪坐于蒲团之上婿,许守信一言不发地摇摇头,如今满门男儿都已死尽,连尸身都找不回来,如何能睡得着?
何小尾看穿了她的心思,难过不已,垂着眼睛低声说道:“这一次没有看到其他兄弟们的尸身,就证明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这也是一种希望。”
原本苦苦之争的许守信望着自家姐姐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泪,心中有了一丝光明,整个人都振作了起来,点点头哽咽着。
外面的天色刚刚开始,朦朦亮就有百姓们前来丞相府门前祭拜,也有人特地过来看热闹,就是没有那些达官贵人前来祭拜。
有一缕金色的光芒,穿过漫天的白雪,落在青砖碧瓦的楼街上。
一辆上好的华贵马车停在了丞相府门前,将无忧的侍卫拿过一旁的凳子,扶住他,慢慢下车。
领着衣摆从容淡定的走上丞相府的高台,解开身上的披风,递给站在一旁的侍卫,在何小尾略显诧异的目光中,江无忧淡定的恭敬的对着丞相府几十个牌位行大礼。
他本来就是英俊儒雅的翩翩公子,如今,在大学之中显得越发轻雅,气度非凡。
他的视线看见一旁的何小尾,从容淡定的对着赵氏行礼眼中的温柔越发浓重:“相爷,世子爷及诸位公子都是整个家国的英雄,江某虽为江国人士,意识身为感佩,望夫人们节哀,公道自在人心。”
因为一句公道自在人心,让赵氏的脸色终于绷不住,郑重地对着他还了一礼:“多谢公子的宽慰。”
还礼过后,江无忧直起身来,望着身后的何小尾:“姑娘,请节哀。”
何小尾挺直了脊背,微微点头,眼睛扮演柔弱的气质下,掩藏着旁人难以窥见的锋芒。
丞相府的管事和管家一起把江无忧带至后厅,命人上茶,江无忧刚刚端起杯子,就听到当时鸿儒特地前来吊唁。
关崇山老先生和老相乃是至交好友,如今突逢大丧,怎么能不过来前来祭祀?
老人家年事已高,已经过了70岁,在家仆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抬着腿,迈过门槛,含着泪叫了一声,已经克制不住的哭出声来:“兄弟,愚兄年长你几岁,我还为去,你怎么能先走?”
祖父的心愿,愿还太平于百姓,愿见清平,人间失志不渝,至死方休。
用力的攥住拳头,重重的磕头致谢,原本压抑在胸膛中的泪水也喷涌而出,却堵了他都发不出声音来,原本还如同一潭死水的灵堂,因为这位老先生带起来的痛,呼声顿哭起来的一片,连同门外的百姓也都跟着哭出声来。
江无忧心中好奇,暗暗地站在房檐下,看见这个文坛泰斗,竟然对着丞相府家的遗孀行礼,而何小尾还的竟然是师礼。
难不成这个养女竟然是师从这位大儒吗?
那大儒将何小尾虚虚的扶起来,一双泛红的眼睛望着他,直直的点头,这段时间以来,何小尾的所作所为,让他略有耳闻,心里感慨很多。
记得曾经也有一个女孩子,尚且娇小可爱的年纪,便由挚友牵着她的手,来到小屋前求自己教授知识。
他问:“女子无才便是德,兄弟何以劳神做此学问?”
那时候的微风吹过树叶,还有沙沙作响,阳光落在人的脸上,洒在那娇小面容的脸上。
他看见好友,含着笑意,轻抚着那幼童的头发,声音徐徐而来:“学而明理,明德,明礼,明礼,我不求我这孙女,闻达于天下,只希望她能知德,知耻,知礼,堂堂正正,不愧于天地之间。”
只愿他光明磊落,堂堂正正的活着,爱民护民,知礼明德,自己的学生许真言做的很好,如今这个何小尾是真言调教出来的,连眼神都像极了那个被囚禁于皇宫中的女子。
“好孩子,照顾好你的姐妹和母亲!”那老先生含着泪点了点头,心里的悲伤化也化不开。
当世鸿儒大家前来的消息传出去,富贵人家也都逐渐上门为相府祭祀,原本死寂的丞相府突然哭声震天,周围的马车络绎不绝。
已经年迈的希勇候带着全家一起前来,还未站到门前,已经潸然泪下。
何小尾磕头还礼,刚站起身来,就看见海棠拎着裙摆从人后挤到他的身后,压低了声音说道:“姑娘,姑娘,莫远护院传信过来,吴宪的兄弟!找到了!”
是他回来了!
何小尾的头皮一紧,急忙抓住海棠的手,看着一眼还在行里的希勇候家眷,看了一眼众,人强撑着发麻的双腿站起来快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