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御驾亲至南京自然不是来游山玩水的,皇帝有皇!帝的压力,平定宁王这一仗若不能竞以全功,以后的日子他再想离开京师就难上加难了。
御驾只在南京停留了一晚,第二日寅时,天还没亮,满城官员和公卿勋贵们便已集结南京皇宫外,宫门很快开启,仍旧一身戎装披挂的朱厚照骑马出宫,仪仗开道,官员公卿随驾,浩浩荡荡至城郊大营中。
卯时一刻,大营擂鼓聚将,朱厚照沙场点兵。
清晨的阳光静静铺展在大营的沙场上,给三军将士一张张年轻的脸庞洒上一层耀眼夺目的金黄,朱厚照身披铠甲站在点将台上,看着下面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将士,心潮澎湃荡漾许久,神情一片肃穆,尚嫌稚嫩的脸蛋带着几分威严和煞气。
朱厚照身后,保国公朱晖和宁国公秦堪并排站在一起,秦堪的后面则是一群南京的勋贵伯侯子弟,此刻他们也是一派庄严肃穆,完全不复昨晚放浪形骸的糜乱模样,徐鹏举穿戴一身银色明光铠站在勋贵队伍前列,眼中竟也散发着丝丝煞气。
深深吸一口气,朱厚照瞠目大喝:“宁贼不臣,窥视神器,江西纠盗匪作乱,伐而无道,而致江西百姓流离,天下动荡荼毒,朕受命于天,是拥天下正统,此贼不诛,王师奚用,朕何颜以对天下黎民!”
无数双手臂迎着朝阳举起,一阵震天的怒吼回荡九霄。
“杀贼!杀贼!杀贼!”
锵!
朱厚照抽出腰侧宝剑,遥遥指向西方。
“众将士,开拔!杀贼!”
正德三年七月廿六,大明皇帝朱厚照亲提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出南京城,直奔南直隶南方安庆府而去。
安庆,不知不觉间成了朱厚照和朱宸濠的必争之地。
二十万大军一路急行,朱厚照很赶时间·不赶不行,他此时最大的担心就是生怕那个莫名其妙-任命的汀赣巡抚王守仁太厉害,朝廷平叛王师还没到,他若先把朱宸濠灭了·教他堂堂天子亲征情何以堪?千里迢迢跑过去打扫战场吗?太没脸了!
远在江西九江府的王守仁日子过得颇不轻松。
朱宸濠十万反军早在半月前便兵临城下,攻城也攻了半个月,幸好王守仁颇通兵法,攻守兼备,九江城被攻了半个月,仍固若金汤。
朱宸濠急得在帅帐内又跳又骂,这些日子什么招数都试过·挖地道,填河,火器强攻······只可惜面对铁桶一般的九江城·朱宸濠就算是一只狂暴的狮子,却也撕不开这只铁桶。
九江府城内,王守仁盘腿坐在城头箭楼内。
箭楼已成了危房,这半个月朱宸濠对九江城墙下足了本钱,多年积攒的火器不要命的倾泄,城头的箭楼早已摇摇晃晃,房顶四处透光,箭楼内部也是处处创痍瓦砾,眼看要垮了。
可王守仁并不在乎·他甚至还有心情喝酒。
不得不说,这位圣人的毛病有点多,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圣人确实有本事。
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仅凭从九江附近搜索来的一些卫所官兵以及当地乡民,甚至连从深山里抓来的盗贼土匪都用刀架着脖子上城墙守城·这样一支连乌合之众都不如的军队,竟在漫天先进的火器狂轰滥炸中,硬生生将九江城守了半个月,至今仍无陷落的迹象。
这就是王圣人的本事,他邋遢,他狠毒,他不择手段·那么多的臭毛病,却仍掩饰不了千古圣人的璨璨光芒。
王守仁不仅守住了城·而且表现得非常游刃有余,在他身边寸步不离保护他的钱宁眼里看来,这位高深莫测的王大人面对宁王反军铺天盖地攻城时,竟有一种杀鸡用牛刀的错觉。
王守仁的形象于是在钱宁心里愈发高大,钱宁也对他愈发敬畏。
此刻王守仁盘腿坐在摇摇欲坠的箭楼,目光有些阴沉地盯着手上一卷黄绢,另一只手里拎着酒坛,不时将辛辣的烈酒灌进嘴里,然后长长呼出一口气。
手上的黄绢自然是圣旨。
这是一道糊涂昏庸之极圣旨,令王守仁很想杀人的圣旨。
圣旨里朱厚照严令王守仁不准把宁王灭了,从接旨之时开始,九江城不妨采取守势,只准固守城池,不准出城歼敌,更不准把朱宸濠杀了,只待二十万王师到来,王守仁便可记首功一次,否则纵然一己之力平定了叛乱,亦是有过而无功。
接了圣旨,悲愤的王圣人几乎想吐血,如果朱厚照在他身旁的话,他一定会掐着朱厚照的脖子,指着城下黑压压的反军问他,老子已经打得这么艰苦了,你妹的还给老子添堵,你用不到一万的乌合之众打场漂亮仗给我看看!
悲愤归悲愤,高尚的道德底线提醒自己,皇帝再昏庸也是天家正统,不要学宁王那个没脑子的,一冲动索性反了······
于是王守仁只好躲进城头箭楼喝闷酒。
九江的形势其实并不如钱宁所想的那般乐观,并且王守仁的心情也不如钱宁所猜测的杀鸡用牛刀,王守仁的心情其实很沉重,也很忧虑。
城外密密麻麻十万反军,他们就算是十万只鸡,就算摆好了姿势任他王守仁随意屠戮,要杀光他们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这些反军大抵比鸡要强许多,他们每个人都有兵器,有力气,也有手段,他们能为自己代言,鸡不会。
城里只有不到一万的守军,更让人难过的是,这些守军是他王守仁七拼八凑起来的,他们的成分很复杂,有卫所官兵,有附近乡民,还有杀人越货的土匪······老实说,九江能守到现在,这帮乌合之众居然没有宰了他王守仁,打开城门投降,这已经是大伙儿的人品超常发挥,无限提高道德底线了,但这座九江城还能守多久,连王守仁自己也犯起了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