遏必隆快步走在皇宫的小道上,内宫静悄悄的,留在沈阳皇宫守备的太监宫女早就逃散一空,震天动地的炮声惊走了宫中的飞鸟虫兽,而大熙的炮弹暂时也没落在内宫之中,让周围显露出一种与外界格格不入一般的诡异静谧。
遏必隆远远看见宫中佛堂的金顶,几乎是小跑起来,直往佛堂而去,满族是个新生的民族,努尔哈赤时期才一统女真三大部、捏合成同一个民族,新生的民族自然需要学习其他先发民族的文化以充实自身,满人先学习的和他们习俗相近的蒙古,蒙古诸部笃信黄教,满人便也笃信黄教。
努尔哈赤建设沈阳皇宫之时,便在宫中建了一座佛堂,沈阳皇宫总体上是参照着大明紫禁城修筑,只有这座佛堂,完全是康藏式样,供奉的也是黄教法器,与整个宫城的基调都显得完全不协调。
遏必隆抬头扫了一眼佛堂上挂着的经幡,这座佛堂乃是皇室专用,阿济格虽是爱新觉罗家的人,但他只是一个郡王,又不是大清的皇帝,按规制是没资格使用这个佛堂的,往日里阿济格礼佛,也只是在宫外的寺庙进行,但如今沈阳都快沦陷贼手了,也没人去管这些乱七八糟的规矩了。
遏必隆深吸口气,抬腿便要往佛堂中走,刚走了两步,一名阿济格的戈什哈统领却上前拦住了他,那戈什哈面上带着一丝尴尬的神色,干咳一声,说道:“遏必隆大人,王爷正在礼佛,不准任何人进入……您……”
“火烧眉毛了!还礼什么佛?”遏必隆怒吼一声,呵斥道:“让开!武乡贼的兵马马上就要杀到宫城附近了,该如何抵御,王爷总要拿个主意!还有,宫城外聚集着那么多的溃兵,要不要放他们入宫,也需要王爷做主,快快让开,本官要面见王爷!”
“遏必隆大人!”那名戈什哈统领依旧拦在遏必隆面前,满脸都是尴尬和为难的神色,说话也有些吞吞吐吐:“这些事情王爷都已经知晓了……王爷说了,谁也不见……”
遏必隆眉间一皱,看着那名戈什哈统领古怪的脸色,心中咯噔跳了一下,深吸口气,忽然拔腿就往佛堂窜,那戈什哈统领一时不备,被遏必隆闯了过去,赶忙回身去追,还一边大喊着:“拦住他!快拦住他!”
佛堂前守卫的几名戈什哈赶忙冲上前来阻拦,但遏必隆也是打老了仗的名将,身子一低,跑了个之字形,没有从继续冲上那些戈什哈奔来的石阶,而是冲到一旁白玉栏杆前,手脚并用的爬了上去,跳到上层平台上,又使出全身力气,一头撞进佛堂之中。
佛堂里头一排排的香烛将佛堂之中照耀得明亮无比,两排喇嘛正摇晃着法器念诵经文,正中的释伽牟尼金身像下,阿济格穿着一身汉人长袍,坐在一张木椅上,头顶光秃秃的几乎能反射出烛光来,身子周围全是碎发,本该在脑后的鼠尾辫攥在阿济格的手里,一旁一名拿着剃刀的喇嘛不知所措的看着闯进来的遏必隆。
那些戈什哈慌忙跪倒在地,遏必隆则惊得目瞪口呆,不顾礼制的伸手指着阿济格,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武英郡王,你是…….你这是……这是……”
“本王要投诚武乡……大熙!”阿济格面无表情,语气极为平淡,似乎是在诉说着一件平常至极的事一般:“本王决定剃发易服,从此做大熙的子民了。”
阿济格说着,伸手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长长出了口气:“没了这发辫,反倒是轻松了不少,前所未有的轻松!遏必隆大人,你要不要也试试这种感觉?这喇嘛剃发的手艺还不错,在佛爷面前剃发易服,正好求个护佑。”
遏必隆震惊的都快说不出话来了,身子都在微微发着抖:“王爷,您可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啊!谁都可以背叛大清,您这个爱新觉罗家的子孙,怎么可以……背叛大清?”
“本王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可谁把本王放在眼里了?”阿济格冷哼一声:“父汗宠爱老十五,小小年纪让他做了一旗之主,而本王呢?名为旗主,实际上是个傀儡,旗中事务都归父汗委派的固山额真管着,本王这个旗主想要管事,反倒要遭父汗责骂!”
“老十五和老十四,他们两个沆瀣一气,两白旗本王可说得上一句话?他们两个又何曾把本王当作他们一母同胎的兄弟?恐怕日日夜夜都盘算着怎么杀我吧?”
“还有八哥,打仗的时候便要我冲锋陷阵、出生入死,打完仗便把我搁在一旁,议政掌事从来没有本王的份,本王这么多年劳苦,为大清也算尽心尽力吧?结果济尔哈朗那个外姓都封了亲王,本王时至今日,还是个郡王!老十四和二哥他们知道关外何其重要,宁愿派个鳌拜来夺权抢班,也不愿给本王一个亲王的头衔!”
“他们何曾把本王当过爱新觉罗家的子孙?”阿济格冷笑不止,将那发辫扔在地上:“不过也托他们的福,本王除了打仗,一直没干过什么实事、没参与过大清的政策制定,反倒是给本王留了一条活路,日后上了公审台,爱新觉罗家成年的子嗣,恐怕只有本王能够安然无恙了。”
遏必隆嘴唇都在发抖,却找不到反驳的话题,只能强撑着说道:“王爷,外头还有不少忠勇的将士在奋力作战,您若是投诚了,将士们……盛京就要沦陷贼手了啊!”
“遏必隆,外头是个什么情况,你真看不出来吗?咱们精心布置的防御,几天时间就被人攻到宫城附近了,盛京真能守得住吗?”阿济格冷哼一声:“就算守住了,老十五还有胆子和余力到盛京来吗?关内的那些家伙磨磨蹭蹭这么久,到时候真能甩掉大熙的追兵出关吗?就算退回关外,又挡得住大熙的大军吗?”
“大清……已经没有希望了!一点都没有!”阿济格长长叹了口气:“遏必隆大人,还是早些为自己打算好些,你难道真的想和鳌拜一样,死硬到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