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太祖建国之时建都南京,彼时还称作北平府的京师城是作为大明长城防线的中心要塞,定位于一座要塞化的城市,明太祖屡次想迁都北方,考虑过开封、考虑过西安,就是没有考虑过京师城。
后来成祖靖难成功、迁都京师,一国之都又怎会是一座纯军事化的要塞城市?初时还保持着宵禁等要塞城市的特点,渐渐的这些条条框框的规矩都废得差不多了,京师坐拥百万之民,成了一座达官显贵无数的消费型城市。
如今山东大战连连,漕运断绝数月,粮商趁机囤积居奇、哄抬粮价,京师粮价飙升,但苦的都是小民百姓,做为城内消费主力的勋贵豪绅、贪官污吏依旧每日一掷千金、潇洒自在,仿佛天下的纷乱和战事、京师的缺粮都与他们无关。
今日也是如此,京师的青楼一条街东城本司胡同新开了一家青楼,正举办着开业文会,广邀京中才学之士和豪商贵胄参会,京中不少官吏士人、勋贵豪商跑去凑热闹,一条胡同里人头攒动,生生在积雪中踩出一条路来。
韩阿六也混在人群之中,朝廷有规制官吏士子不得狎妓,虽然如今这规制早成了一纸空文,但作为朝廷官吏总不能做得太明目张胆,他没有穿锦衣卫的衣袍,穿着一身交领皂袍,外披狐皮大衣,头上戴着一顶深檐暖帽,扮作一个普通公子爷的模样,只在袖子里藏了一把短刃防身。
随着人潮走到青楼附近,只见得远处人山人海围了一堆,锣鼓欢快的响着,一只大红舞狮正在跳着梅花桩,引得围观的人群一阵阵喝彩。
韩阿六一时有些犹豫,身边一名同伴哈哈笑着,用手肘捅了捅韩阿六的腰:“留爷,您和东虏匪谍厮杀都没怕过,怎的到这青楼门口却怂了?今日您升了千户,说好带弟兄们来这新开的青楼耍耍,弟兄们可都憋着火等着泄,您可别反悔啊!”
周围几个扮作平民的锦衣卫哄堂大笑,笑得韩阿六脸上一红,他这段时间在武乡义军军情处的支持下连着破获了几个东虏在京师的据点,他本就因舍命救护骆养性而被骆养性赏识,如今又屡次立下除谍之功,骆养性对他更为信任,赞其为锦衣卫中的少年英杰,让他跳级升任千户,准备着重培养他。
一名胡子花白的锦衣卫好不容易止住笑,摆了摆手,笑道:“你们就别消遣留爷了,庞镇抚去山西前让咱们好好照料留爷,听说留爷至今还是个雏儿,咱们今夜得帮留爷好好尝尝温香软玉的滋味!”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架着满脸通红的韩阿六往青楼里冲,青楼的龟公见他们一伙不起眼的人冲来,还想阻拦,被那花白胡子的锦衣卫啪啪打了两巴掌,扯过他附耳说了几句,那龟公赶忙点头哈腰的把他们迎进了青楼,引到一间雅间前,与里头的几位富商交谈一阵,那些富商只能无奈的挪了地方,把雅间让给了韩阿六等人。
那龟公吩咐几名侍女清理了雅间的杯盘,上了些小菜瓜果和美酒:“几位爷,天上人间今日新开业,所有酒水吃食一概免费……”
“闲话少说,只管把姐儿们叫来!”那些锦衣卫乱哄哄的起哄:“谁家来青楼是来吃饭喝酒的?若是有不适心的,拆了你们的破店!”
那龟公赶忙应承,正要退出去,韩阿六却忽然出声道:“龟公,不要找些庸脂俗粉,要清秀的、淡雅的、年纪与我相仿的,会煮连翘叶的。”
那龟公深深看了韩阿六一眼,笑着应承道:“公子放心,小人定会让您满意!”
众人又冲着韩阿六起哄一阵,过了一会儿,几名花容月貌的妓女推门进来,各自坐在众人身旁,韩阿六只觉得一阵清香微风从身后飘过、在自己身旁停下,扭头看去,却见一名年纪二十余岁左右的妓女坐在身旁,一头乌云梳得黑光油油,上着白藕丝对衿仙裳,下穿紫绡翠纹裙,芙蓉粉面、肌肤如玉,用一把团扇掩着樱桃小嘴,巧笑吟吟的问道:“听说公子要能煮连翘叶的,公子好花草茶?”
韩阿六看都不敢看她,浑身都绷紧了,话语都有些结巴:“不仅好花草茶,也好一口好酒,最好是入口绵、落口甜饮后余香、回味悠长的好酒。”
那妓子淡淡一笑,为韩阿六倒着酒:“这种酒,以汾酒最佳,公子若能去山西,可细细品味一番。”
“不用,京师之大,普天下何处的美酒寻不到?”韩阿六浑身发抖,却伸出手去,一把抓住那妓子的手,看向桌对面那花白胡子的锦衣卫。
那老锦衣卫顿时会意,哈哈大笑一声,拥着妓女站起身来,朝着雅间内胡闹的同袍们喝道:“得了!都出去闹腾去,给留爷留几个时辰一亲芳泽,都滚出去!”
一众锦衣卫都拥着妓女嘻嘻哈哈挤眉弄眼的走了个干净,过了一会儿,那龟公将雅间的门推开一条缝,朝那妓子使了个眼色,随即退出雅间,将门关死。
那妓子笑吟吟的牵着浑身僵硬的韩阿六来到雅间窗前,推开窗,正好能俯瞰楼下堂中的文会,所谓文会,其实和后世的文艺晚会差不多套路,青楼的舞女和当家妓子上台表演各式才艺,然后出一些题目让来参会的官吏士子和勋贵豪商做诗做赋,青楼和妓子借此捞个风雅的名声,文人墨客则借此扬诗才文名。
当然,妓院不可能亏本办文会,除了卖视野好的雅间和座椅的位置费,有想附庸风雅又没有才学的勋贵豪商和官吏,可以事前就花钱买题目,找枪手写好诗词文章,上场照背便行,妓女点的名次也是事先卖了高价的,除非你有李杜之才,否则呕心沥血写出来的诗文,是绝对比不过花了银子的富商勋贵的诗文。
就算你有李杜诗才碾压全场,让出题的妓子不得不选你陪夜,若是没有足够的银钱,那就只能谈天说地的度过一夜,小手都摸不到一点。
那妓子在窗边坐了一会儿,确认大堂里嘈杂的声音能盖住他们的交谈声,这才转过头来,面容变得极为严肃,压低声音冲韩阿六说道:“六号,从今天起,我是你的新联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