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味在空气中弥漫着,庄堡之中乱成了一锅粥,四处都是慌不择路逃命的团练乡勇和佃户村民,“贼寇破堡”的喊声惊得满堡骚动,团练找不到将官、头目聚不起乡勇,堡中一片混乱。
这倒是方便了武乡义军和农民军的突进,除了抢占粮仓、工坊、武库银库等要处的兵马,义军和农民军的精锐沿着堡墙向东门杀去,四面堡墙都架起了云梯,在黑暗中等待已久大军从四面八方冲入堡内,窦庄堡内虽然还有零星的抵抗,但沦陷已成了定局。
吴成策马从西门而入,见张三等人低着头立在一旁,赶忙跳下马来:“张总管,您弃暗投明,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我武乡义军总教官的位子给您留着,您若是不想加入我们,咱们也为您备了一份金银,随您自由来去。”
张三脸上有些尴尬,拱手行了一礼道:“吴将军,在下背叛主家,还能有其他出路吗?义军若是不弃,在下做个头目便很满足了。”
“张总管客气了!”吴成哈哈笑着与他客气了一番,让身边的一名教导去安排他们,这才策马继续往堡内而去,正碰见赶来迎接的毛孩:“毛孩,堡内情况如何?”
“八夫人有咱们专人保护,很安全,粮库、银库都已经拿下了......”毛孩嘿嘿笑着汇报道:“各门还有守军在瓮城中顽抗,八大王和闯将正在领兵攻打,那张大在东门纠集人马试图依托瓮城抵抗,如今也被闯营的李过和武都头联手攻破了,张大在城门楼子上堆了柴薪、火油等物欲举火自焚,但这货没胆子,到底还是投降被俘了。”
“这鸟厮,还是锦衣卫出身呢,没卵蛋!”绵长鹤哈哈笑着嘲讽道:“这张大还比不过张二,好歹人死的果决。”
“他没死正好,之后的公审少不了他,正好给杜先生泄愤!”吴成冷笑一声,问道:“工坊那边如何?粮食金银、武器装备都可以给农民军平分,唯有这些能造炮制铳的匠户,咱们统统要打包带走。”
“成哥,你安心吧!”毛孩笑着回道:“俺亲自领着人去的,工坊周边厢房都搜了个遍,现在还在统计那些匠户和他们家人的人数,绝不会遗漏一个,案牍库里的图纸什么的,俺也派人正在清理装箱,之后一起运走。”
吴成点了点头,吩咐道:“堡内的秩序要尽快恢复,你亲自带人巡查各处,有趁火打劫的、奸淫掳掠的,不管是咱们的人还是农民军的人,统统拿了,张家的家眷、堡内的官绅都要看管好,公审是争夺沁水乃至泽州百姓人心的大戏,少不得他们这些主角......对了,那位霍老夫人在哪?”
“在祠堂呢!”毛孩耸了耸肩,回道:“大军入城,那位老夫人就逃进了张家的祠堂里,咱们答应了张总管不动张老太爷和张老爷的灵位,故而没有攻打祠堂,现在还围着呢。”
吴成点点头,踢了踢马腹:“既然如此,我就亲自去见见那位老夫人吧!”
张家祠堂位于庄堡西南角,是一间标准的三进院落,吴成策马赶到之时,只见武乡义军的战士将祠堂团团包围,祠堂大门洞开,几名张家家奴提着钢刀护在正厅前,一群瑟瑟发抖的婢女也整齐列在门口,似乎是要用血肉之躯抵挡武乡义军的铳箭。
吴成饶有兴致的看了看祠堂门口的对联,下马来到正厅前,那群婢女和家奴一阵骚动,过了一会儿,有一名侍女走了出来,说了两句,那些家奴扔下武器,和婢女们一起刀劈海浪一般分开。
吴成皱了皱眉,迈步进入正厅,却见霍老夫人拄着拐杖坐在一张木椅上,看也没看他,只是盯着祠堂里的神主牌和画像发呆。
吴成扫视了一圈正厅,目光落在一块匾上,轻声念着“大明忠烈”,从一旁的祭桌上取了几根香,就这烛火点燃,恭恭敬敬的朝张铨的灵位和画像拜了几拜。
“吴小将军何必如此惺惺作态?”霍老夫人忽然出声,语气中满是嘲讽:“你领兵灭了张家、杀亡夫二子,难道还觉得亡夫会受你的香火?”
“我拜忠烈老爷,是拜他抗虏保国、自尽殉节之行!”吴成小心翼翼的将香插进香炉之中:“我灭张家、杀二张,是报他们压迫剥削、凌虐百姓之仇,霍老夫人,在下分的很清楚,想来忠烈老爷这般英豪,也分得清楚。”
霍夫人沉默一阵,看向那些画像,幽幽叹了口气:“张家五代家业、百年积蓄之富贵,终究还是便宜了你们这些贼寇。”
吴成摇了摇头,淡淡笑道:“霍老夫人,你说,是荣华富贵重要,还是世代家业重要?”
霍夫人眉间一皱,没好气的说道:“吴小将军,有话直说!”
“都不重要,霍老夫人,你聪慧不下男子,但和老太爷和忠烈老爷相比,差距就在此处!”吴成闲聊一般的说道:“若要荣华富贵,忠烈老爷在辽阳被俘之时,奴酋亲自劝降,他直接降了便是,范文程一个小小秀才,在东虏都能登上高位,忠烈老爷贵为辽东巡案、官宦之后、进士及第,他若降了东虏,还怕没有荣华富贵?”
“若要扩张家业,忠烈老爷和老太爷先后故去,张家靠着您这位遗孀和二张两个废物都能成为山西一等一的豪门,老太爷当年贵为兵部尚书,巧取豪夺、压迫剥削,能挣得多大一份家业?”
“但他们都没有如此去做,老太爷洒了大笔银子修桥铺路、建设水利、造福一方,忠烈老爷更是自尽殉节,富贵荣华、家产家业,甚至自己的性命他们都不放在眼里,因为这世上有比它们更重要的东西!”吴成伸出食指,顶住自己的心口:“人心,人心里有根称,老太爷和忠烈老爷都看到了这杆称,也知道这杆秤的威力,而霍夫人你,看到了也不在乎。”
“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却已经死了.....”吴成淡淡一笑:“所以老太爷和忠烈老爷故去这么多年,百姓们依旧念着他们的好,尊称他们一声‘老爷和老太爷’,二张呢?耀武扬威这么多年,在百姓嘴里只换来了‘张大、张二’的蔑称。”
“所以老太爷和忠烈老爷遗泽至今,霍老夫人你走的却步步艰难,直到今日彻底被你往日瞧不起的人们推翻覆灭!”吴成摸着胸口,继续说道:“人就是人,没有什么有用、无用的区别,有用则巴结尊崇、无用则抛弃压迫,自然也会被所有人厌弃、被所有人利用,孤家寡人,又如何能对付汹汹大势?”
霍夫人眼中闪着光,过了好一阵,才吐出两个字来:“谬论!”
“霍老夫人自可不信,我也是看在忠烈老爷的面子上,才与你废了这么多口舌.....”吴成耸耸肩,拍了拍香案:“霍老夫人,张大我要押去公审,你那位幼子平日里只会吟风弄月,没做过恶,忠烈老爷也得留个后,我会把他保下,分他田地金银,让他作为良善百姓好好活下去,你尽管放心。”
“至于你,看在忠烈老爷的面子上,给你留一份体面,白绫毒酒,你自己了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