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桓峰顶,青玄观中。
多日来连番变故,恍若做梦一般。萨迪娅孤卧西厢,脑海里将最近发生的事翻来覆去地重复了不下百遍。明明重病昏迷的师父为什么会出现紫微宫?又是什么人杀害了他?莫能天师是否真的尚在人间?得到蛟鳞神剑性情大变的嵇昀到底是不是对自己撒了谎?她一概不知。
数日来浑浑噩噩,萨迪娅的精神亦为不振,碰上今天又是端阳,来乾元门拜神上香的人络绎不绝。所有人都忙进忙出,萨迪娅听闻,即想着收拾收拾,出门来帮着观里做些杂务。正整理衣物时,一个纸包恰巧抖了出来,那是在施吾子遇害当晚,从八宝丹炉里发现的药渣。
萨迪娅蹲下去捡起药包,走到窗前借着阳光仔细地看,那是一种血红色的粉末,闻起来微微有些腥气。
“如果说嵇昀说了谎,那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师父是从来不会用丹炉的......”
“师姐——”
窗外有青年道人们打此经过,见萨迪娅站在窗前,即驻足揖礼问候。
“是你们。”萨迪娅回过神来,问道:“最近怎么不见钰澄师兄?”
众人答道:“钰澄师兄去了山上,闭关清修。”
“清修?”想到师父仙逝,青玄观正是诸事繁乱的时候,萨迪娅不免疑惑,又问道:“为何突然闭关?”
众人见她发问,都互相看看,低下头去,谁也不答。
萨迪娅瞧出事情不对,随手把药渣搁在窗台,推门走出屋来。
“你们休要有事瞒着我,快说。”
几个道士看情形知是瞒不过去,便如实说了。
“钰澄师兄要闭门参悟归昧神功第九重。”
“大家说,等他练成了功法,就可以下山去捉拿凶手了。”
“凶手?”萨迪娅迟钝了一下,“说的是嵇昀吗?”
众人面面相觑,各自点了点头。
萨迪娅依然相信嵇昀不会做出杀害施吾子的事,听了他们的话立时情切。
“施行师叔呢?你们师父现在在哪儿?”
向几个师弟问了施行道长的所在,萨迪娅即匆匆去找师叔,想要向他说明清楚。
“师叔,你打算让钰澄师兄对付嵇昀?”
施行见是萨迪娅,脸上一沉,答道:“你想说什么?”
萨迪娅道:“师父的死还有很多谜团没有解开,怎么可以草草认定嵇昀就是凶手?”
“你住口。”施行道长皱着眉头,气愤道:“我知道你和嵇昀早有感情,可你别忘了,掌门师兄是你的授业恩师。”萨迪娅道:“师叔请放心,若果真是嵇昀所为,我岂会顾私情而弃大义?只是......”
“不必多说了。”施行打断她的话:“弑师之仇不同戴天,从今天起,你先暂时不要下山去了。”施行性情急躁,对萨迪娅的话听不进半分。萨迪娅劝说无果,却碰了一鼻子灰。回去的路上,心里各种揣测,觉得师叔不听人劝,一口咬定是嵇昀杀害了师父,想来想起总觉得哪里不对。
“去!快走开!”
回到住处外面时,萨迪娅瞧见一只通黑的乌鸦正站在窗台上啄食什么,她当下心里一紧,知是自己一时疏忽遗落在窗台上的药渣被这畜生吃了。她急忙轰赶乌鸦,殊不知那鸟却对她不管不顾,见到生人驱赶竟没有丝毫惧怕。
乌鸦扭头的一刹那,萨迪娅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那双鸟眼不同寻常,乃是骇人的血红色。萨迪娅轰撵的动作似乎也惹急了乌鸦,只见它向两边鼓起翅膀,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左摇西晃地迈着步子拿喙来啄,萨迪娅一惊之下忙后退了两步,顺手抄起倚在门边的叉竿,朝着乌鸦一棒打去。“噗”的一声将它打翻在地,掉落羽毛许多。
萨迪娅忙着去看药渣,幸在没有被鸟啄光。
“哎呦。”
她的脚踝猛地吃痛,原是一不留神被红眼乌鸦狠狠地啄上了一口,萨迪娅起手一棒抡去,因气愤多用了些力气,把鸟头打了个稀烂。
“发生什么事了?师姑。”
萨迪娅稍稍平复了心情,见是初丑听到动静赶了过来。
“没什么,被这发了疯的鸟咬了一口。”萨迪娅揉着隐隐作痛的脚踝,向初丑回答道。
初丑闻听,立时挑起了八字眉,他一面挠着头,一面抓紧收拾了地上的鸟尸,转身要走的时候,嘴里自顾自地嘟囔道:“好端端的,怎么鸟也会发疯咬人?”他的话声虽小,传到萨迪娅耳中,却教她一愣。
“初丑。”
“师姑还是有什么吩咐?”
萨迪娅叫住初丑,询问他施吾子生前发病这段时间有什么表现,初丑据实详陈,说到有时候他奉命守在掌门的卧房外,几次瞧见施吾子睡梦中起夜,问他什么也不说话,只像是梦游一样。
萨迪娅觉得这乃是一个重要线索,又追问道:“这件事你有没有跟施行师叔说过?”初丑见左右无人,压低了声音悄悄说道:“弟子如实向施行师公禀报过了,因掌门人每次起夜,都是去往后山禁地的方向,所以施行师公不许我到处乱说。”
“有这回事......”打发初丑去了,萨迪娅思来想去,以施行道长的言行来看,似乎他的身上暗藏着一些可疑之处。“嵇昀说有人在后山上偷习转背大法,难道这个人就是师叔?”想来最有可能的一种情况是施吾子发现了施行藏在后山的秘密,二人为此大打出手,故而施吾子重伤昏迷的当日,有人听到后山上有打斗声。想到这里,萨迪娅决定往后山一探究竟。
趁着节日里施行道人顾着主持常务和接待贵宾抽不开身,以及众道都在观中忙碌的机会,萨迪娅避开旁人的注意,悄悄前往后山。按照嵇昀的讲述,找到了石林外。
为了以防迷失在石林中,她将红线一头绑在石林外的一棵树上,另一头拿在手里,壮着胆子走进石林。
记得嵇昀说过,地洞入口被一块大石盖住,唯一能作为识别标记的,就是洞口周围的泥土较其它地方的更为松软细腻一些。凭借这个信息,萨迪娅在石林里小心地勘察着每一块大石及其下面的土质。或是她太专注于眼前,没有留意脚下,忽然,一步踏空,身子歪斜着掉了下去。
事发突然,尽管萨迪娅想忍住不发声,但这一摔的动静却实不小。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萨迪娅失足坠下惊魂未定之际,石洞深处竟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没想到这里有人的她,此时只想赶紧逃出此洞。
“喂!你怎么不说话?”
那男人没好气地问着,然而随即却又咯咯地笑了起来,不过笑声里听不到丝毫的喜悦,反而尽是苦兮兮的哀吟。
苦笑声并不单调,与之伴和的乃有铁链相撞、叮叮当当的响音。看样子,这个男人是被人用铁链囚困在了这深山地洞里。
萨迪娅见此情形,强自忍住害怕,为了一探究竟,屏息静气地向洞里走去。
洞里点着烛火,正如嵇昀所述,桌案床柜无一不缺,书架上陈列道家经典皆是出自紫微宫的珍稀典藏。
男人听见萨迪娅的脚步声,似乎知道此番来的乃是一个陌生的人,便也收止了笑声,也无甚只言片语或是其他的动静传出。萨迪娅循着刚刚笑声传来的方向,小步地往前试探,一个转弯处,四条粗壮过小臂的黄铜锁链映入眼帘,锁链的一头凿嵌在洞穴石壁上,另一头牢牢铐住一个男人的手脚。
那个人垂头丧气,无精打采,因为铁链的缘故,他既不能坐下,也不能躺卧,甚至挺腰直背都成了妄想,两条腿由于长时间处在半伸半曲的状态,已如崩掉的琴弦一样疲软无力,满头蓬乱的长发遮盖住了脸,一时端详不清他的样貌,但其所穿衣服的样式,却被萨迪娅一眼认出。
“怎么会是你?!”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萨迪娅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人竟是前番从长安走脱,之后再无消息的韦肃……
“韦……玄贞,是你!”
萨迪娅一想到眼前这个就是依靠转背大法活了数百年的玄贞道人,便不由觉得一股寒气侵入脊背,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韦肃看到萨迪娅,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原本暗淡无神的眸子突然亮了起来,挣扎着说道:“快!快帮帮我!帮帮我!”
“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萨迪娅冷静了些,即向他质问道。
“我是被人抓来的,快帮帮我。”韦肃显然受尽了折磨,尽管面对的是敌不是友,他仍然极力得向其求助。
萨迪娅上下打量了他,此时,这个昔日令人谈虎色变、神鬼莫测的邪教魔头,竟已经是威风扫地,凄惨至极,心里说不出有多痛快。
“韦玄贞,你恶贯满盈,今天总算有人替天行道。”
韦肃闻言,刚刚促生的兴奋又像潮水一样退去。
“我不是韦玄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