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嵇昀好似听了天方夜谭,实在难以置信,过了好一会儿,才颦眉问道:“真人,您曾说人法地,地法天,天为人主,凡人擅改天命,上天不会怪罪的么?”
施吾子微微一愣,旋即叹道:“李淳风采非常之道,接续唐祚,实在有背天意,注定引发天怒。所以才有青帝降生,屠人千万的祸事...”李淳风预言在三百年后,上天会派下青帝的转世,死在他手下的唐人将不止千万,从今看来,这位青帝,大概指的就是自封大齐王的山东黄巢了。”
嵇昀与施吾子座谈了许久,将李淳风的迷煞批言解尽,施吾子知无不言,萦绕嵇昀许久的疑惑终于解开。所谓乾元门与海昏派的秘密之约,指的是海昏三代掌门叶千扬与施吾子师父早年的约定,即将海昏派五代弟子送到乾元门修行,一来为了使其成才,二来避免九天教迫害。而该弟子的命格术数,乾元门的先人早有定论,此子上应白虎凶星,道家有言:“白虎降世,天寿不祥。”此正预示着五德更替,伴随王朝覆灭,人间将迎来动荡。然而五德交迭乃是周而复始的,白虎星临凡一方面预示祸乱的发生,同时也将终结人间的灾祸。唐初的罗成、贞观的薛礼,其命格皆应白虎凶星,一个逢隋末乱世,一个恰武周初兴,二人离世之际,正是新朝萌发气象之时。如今白虎命格又应中在嵇昀身上,这恰合黄巢作乱、建国称齐的时势。
施吾子盘坐了许久,起身彳亍道:“白虎星再现,说明天下即将动荡,九天圣教乃邪魔外道,向来唯恐天下不乱,你是海昏弟子,又应白虎凶星,自然遭到魔教格外觊觎。”
嵇昀恍然大悟,心道:“照真人的话看来,师父远赴辽东并将我收养在身边,应是叶师公临终时的嘱托。至于当年师公与乾元门前代掌门的约定,亦是为了保护我不受九天教荼害而定下的。”
提及九天教,嵇昀想起另一桩事,忙向施吾子说道:“真人,我这次回海昏山见到周师叔,得知一个关乎乾元门安危的秘密。”
施吾闻言,倾耳来听,嵇昀道:“九天教羽林堂堂主,如今就潜伏在乾元门里,传国玉玺被盗,八成是他所为。”
施吾听之大感惊外,嵇昀劝慰道:“真人不必烦心,我有个办法叫他自露马脚。”
这段机密话语,是施吾子与嵇昀特地转到紫微宫中闭门密谈的。二人一谈就是整个下午,眼看着黄昏临近,仍无下山之意。
左枢殿里,钰澄正打坐调息,初生初旦心里装了事,静不下神来,屁股在蒲团上左右忸怩个不停。
“你们两个再坐不住,就罚你们去挑粪浇菜园。”钰澄瞑目说话,初生初旦相视一眼,初旦起身道:“师叔,我们只是不明白,嵇昀和传国玉玺一道失踪,现在他回山了,咱们为何不向他问问明白?”“是啊,他和李存勖兄妹走得很近,偷盗玉玺的事说不定...”
“住嘴。”钰澄语气严厉,“嵇昀下山与玉玺被盗并无关联,当晚的情形他在海昏山上已经向我详细说过。你们俩心思杂乱,罚各抄《了心经》一百遍。”二人欲辩还休,只好悻悻领罚。
“咚咚!”两声震雷般的响动忽地传来,声音的来处似乎是在紫微宫。
钰澄和一众道士闻声,皆放下手头的事匆匆忙忙赶了过去。直到还相距百步之遥时,才看到宫门口发生的一幕:
左首的嵇昀左手持剑直指,剑气炎红如焰,右面的施吾子双掌平开向前,元气涓若流水,一个施展天机剑,一个运转归昧功,两股元气水火相冲,互不相让,阵阵雷霆炸裂般的巨响在二人交手之际频频弹出。
众道疑惑不解,刚要上前劝止,却被钰澄拦下:“不必,掌门师伯元气精深,他心中有数,我们且看便好。”嵇昀与施吾子拼斗了约半柱香的功夫,渐渐元气不支,败落下风。施吾子及时收住元气,拂袖笑道:“好,非我将归昧三相功使到第六重,不能抵过你的剑气。”他缓自点头,显是对嵇昀如今的修为甚觉欣慰。嵇昀还剑入敲,恭敬道:“惭愧,倘若徒以剑法相敌,恐怕连归昧三相功的第三重我都打不过。嵇昀所以有今天的造化,实离不开真人的指点传授。”
钰澄早从旁看出端倪,于是接过话头:“嵇昀的剑法中,糅合了乾元门的气功,二者相辅相成,互有裨益。”众道面面相觑,他们如何也想不到,再次见到嵇昀时,他已经是个武学修为远在自己之上的剑道高人了。
嵇昀朝众道环顾抱拳,随后从怀中取出一本泛黄发旧的册子,双手递给施吾,施吾子接过扫视了一下,口中轻轻念道:“朱...垠...神...术。”
众目睽睽,大家都不知道何为《朱垠神术》,施吾子虽也第一次听到看到,但对于朱垠二字,他饶是有些了解。
“朱垠者,南方极远之地是也。垠为广袤之意,这本书似乎是讲内力修为的,嵇昀,你从何得来?”
嵇昀对施吾答道:“不瞒真人,这本是我海昏派历代相传的武学秘籍,是周师叔亲手交给我的,我曾反复翻阅研究,但其内容晦涩,多像是道经禅语,我思来想去也不甚明白,还请真人教我。”施吾子听说是海昏派内传之物,不便翻看,回递给嵇昀:“既然你都回山了,不妨多住些日子,有哪些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口述探讨。”嵇昀体会施吾子的顾虑,忙道:“乾元门与海昏派世代相交,何况您与我虽无师徒之名,却有授业之恩,这本秘籍您就替我收着吧。”施吾子稍加沉吟,答道:“既如此,我就先将它收在紫微宫,待研磨透了,再教给你。”
嵇昀稽首答谢,当夜宿住在清玄观,窗外月明星稀,春寒料峭。大约三更时分,紫微宫前的石阶上忽地一阵清风拂过,一个黑黝黝的身影蹑手蹑脚闪到宫门口,见四周无人,便取出钥匙小心开了门锁,闪身进到屋来。
他仿佛是知道朱垠秘籍的所在,径直走到西墙书阁,从三横六纵格中取出油布包裹的秘籍,藏进衣服衬里。
转头来到清晨,发现朱垠秘籍被偷的施吾子,急忙召集观内众道齐聚在俯天殿前。嵇昀闻声,披衣起身,前来查看。
施吾子颜容阴沉,眼神锐利地环视众道,施行道人不明原因,走上前低声询问,得知缘由,忍不住大惊失色,对众人厉声喊道:“昨夜有人偷偷潜入紫微宫,拿走了宫中一部经典,这人是谁,我希望他自己站出来,既是为了求学,我和掌门人必不责罚于他。若是执迷不悟,偏以鸡鸣狗盗之辈自居,休怪我施行执法无情。”话说三遍,众道只是面面相觑,无人承认。
钰澄缓步踏出一步,凑到施行耳旁细问道:“师父,是什么经书被盗了?”得知是昨天施吾子刚刚藏入殿中的朱垠秘籍,钰澄为之一怔,随即看向了嵇昀。
嵇昀低眉微一沉吟,然后对涨红着脸的施行道人问道:“施行道长切莫心急,昨天是否有外人来到清玄观?”
施行摇了摇头,初生抢过话头答道:“没有,昨天是戊日,照例不朝真、不烧香,我和初旦在酉时三刻就早早关闭了大门,可以确定没有外人留宿观内。”
嵇昀点了点头,又向施吾子揖礼,问道:“会不会是真人记错了地方,有无可能是放在别处了?”他神态安闲,明明丢失的是海昏派的宝物,他身为一派掌门,却显得超然事外,语态间流露一股令人诧异的轻松怡然。
施吾子摆了摆手,答道:“紫微宫三百六十类,数万卷经典,存放在哪个书格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不会有错的。”
“那却奇怪了...”嵇昀低着头彳亍,施吾子沉沉地叹了口气,“宫门未有损坏,殿内又无窗户,这人手中看来是有钥匙的。”此话一出,众皆愕然,纷纷小声言道:“掌管紫微宫钥匙的除了掌门真人,只有钰澄,难不成会是...”
众人眼光纷纷投向钰澄,而他神色坦然,只是合十不语,钰梓横眉恼怒,忿忿说道:“乾元门历来光明正大,即便是醉心于上乘武学,也不该私拿别派秘籍,坏了我门规矩。”旁人都听得出,他这话含沙射影地指向钰澄,施行道长顿失方寸:在他看来,钰澄德智兼备,是后辈弟子中的佼佼者,同时也熟知钰澄修习归昧三相功已达瓶颈,从旁门武学中汲取精华对于他精进归昧功来说,确实大有裨益。
“难道...钰澄他果因一时贪念,昏了头?”
师父琢磨不定,同门猜忌怀疑,钰澄沉默不语,低头默默诵经。
初生在旁瞧得脸色涨红,他似是知道些内情,急匆匆喊道:“钰澄师叔不爱与人争辩,你们就把脏水都泼在他身上,其实钥匙不止在他一个人手上,你们...你们几位钰字辈的师叔师伯都有可能拿到钥匙...”
他的话如平地惊雷,顿令众人大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