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人群中间,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汉子,手持一条熟铁枪,来往烁烁,正自倒海翻江,身后房檐下,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独自躲在柳树阴里,生得大眼汪汪,楚楚可怜。
嵇昀见那汉子把手中铁枪使得似蛟龙探海,奇招神出、机敏百变,心道:“这枪法真是高明!”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嵇昀自受杨楮指点教化之后,对于他人武功路数的见识已经大有长进。
一番枪法使完,汉子把枪往当地上一戳,朝围观众人拱手施礼,嘴上却一言不发。嵇昀心下笑道:“都说光练不说傻把式,今天果然见到。”
不出意外,围观众人一哄而散,少数好心的,扔下几个铜板。汉子蹲在地上,一枚一枚捡着铜板,身后的小女孩也跑将过来,和汉子一起捡着。
嵇昀随着众人散去,脑子里仍念念不忘汉子出奇的枪法。待猛一抬头,竟见匾额上“鸿胪寺”三个字,忽想起萨迪娅的伤势,便转至其家中看望,老妈子将其迎入后院,见到了萨迪娅的母亲。
此时的萨母和蔼亲近了许多,甚至招呼他坐下用茶。
“萨迪娅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只是天天闭门不出,不知道在房里忙些什么。”说着冲妈子点头示意,老妈子会意便转出门去,过了片刻,满脸无奈地回来,对萨母小声道:“女子不肯出来。”
“你没告诉他是嵇昀来了?”夫人问道。
妈子抬眼瞥了下嵇昀,略显尴尬地答道:“奴婢确实说了。”
嵇昀忙道:“既然萨迪娅身体无事,我也便放心了,夫人多谢您的款待,嵇昀先告退了。”说着便起身鞠躬要走。
萨母道:“不急,我看呐,你们年轻人还是需得单独相处才好,有我们长辈旁人在场反而拘谨。周妈,你带他过去吧。”
嵇昀稍有迟疑,随后便跟在周妈身后,转过屋外回廊,来到后院,后院原有座阁楼,底层是一片花木,二楼则是给人居住的,嵇昀沿楠木台阶上楼,来到闺房门外,轻叩门扉。
“小姐,开开门来。”
“我不是说了,不要来打搅我。”屋里传出回话,声音熟悉,正是萨迪娅。
“是嵇昀来了。”
言罢,屋里竟久久再没有动静,周妈方待再唤,嵇昀急忙止住。伸出手指指指自己,又指一指屋内,周妈欣然领会,冲嵇昀点点头,浅笑着先行离去了。
嵇昀把脸贴近在门上,说道:“几天不见,怎么脾气见长?”
“你...你不要进来。”萨迪娅稍带迟郁地说道。
“你要是不方便,那我就先回去了。”嵇昀本来性格活跃,此时更是情窦初开,对男女情爱羞于启齿,心绪言谈也就多有木讷。
说罢便要转身下楼,忽听“吱呀”一声,门被打开。
嵇昀回头看去,只见萨迪娅穿着一袭连体白衣,柔软的长发懒懒地垂躺在两肩,脸色白里泛红,柳眉杏目间还透出几分幽怨。
“嘿嘿...”嵇昀轻声嘻笑,萨迪娅不发一言,转头往屋里走。嵇昀小步轻快,追进屋里,关上了房门。
“坐吧。”萨迪娅淡淡说道。
嵇昀却不落座,只是四下观望萨迪娅的闺房。
“你在瞧什么?”萨迪娅侧着头问道。嵇昀答道:“我在找你屋里藏的人呀。”萨迪娅白了嵇昀一眼,道:“早该撕了你的嘴,教你瞎说。”嵇昀腾地坐到椅子上,笑道:“要不是藏了人,你怎么能耐得住性子整天成宿的不出门?”
萨迪娅哼了一声,转身到床榻上双手捧起一件青花布料的袍衫,走近过来,轻声叱道:“站起来!”
嵇昀见此,便直愣愣地站起身来,萨迪娅手扯着袍衫,在嵇昀的身前比量,贴的近时,秀发传来的清香直透人的心房。
“是...是给我做的吗?”嵇昀的眼神不移地望着萨迪娅水润的眼眸,缓缓地试探着问道。
“不是,想得美。”萨迪娅比量的同时,瞪了嵇昀一眼,答道。
嵇昀微微一怔,不再说话,萨迪娅忍俊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肤凝剔透,杏眼如勾,教看的人不禁神驰心荡。
“原是你知我的衣服破了,把自己关在屋里赶工。”嵇昀心里微微感念,口中缓缓说道。
“你可别误会,我是受不得别人的恩惠,说到底,你撕扯衣服也是为我,要不是...”说道这里,萨迪娅脸颊登时通红,闭口不言,拿着衣服转身走到床前坐下,低着头假装继续作起针线来。
嵇昀见此更是欣喜,急忙贴近过去,凑到萨迪娅耳旁笑问道:“要不是什么?”
萨迪娅羞涩,情急之下甩手过去,嵇昀始料不及,便听“啪”的一声脆响,脸上被结结实实抽了一记耳光。
“哎呦!”嵇昀捂住这边脸仍自心神未定,萨迪娅早气鼓鼓地斥道:“谁准许你趁人家昏迷,脱人衣服的!”说罢扭身伏在床上,一头扎进被子里,竟呜呜地哭泣起来。
嵇昀被萨迪娅突如其来的喜怒变化搅得如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不知是该因掌锢生气,还是应道歉赔罪,一时间手足无措,呆站在旁。
“你……你怎么哭了?”
不明所以的嵇昀,内心像是烧红的铁块被浇了一瓢水,顿时凉了一大截。
“不用你管……”
萨迪娅腾地站起身来,也不顾梨花带雨,只是双手使劲把嵇昀往屋外推搡,嵇昀也是一时不明就里,糊里糊涂被萨迪娅赶出闺房,咚的一声关在门外。
“萨迪娅?”嵇昀隔着门喊道。
“你走吧!”
“我...”
“走!”
嵇昀只得悻悻的下楼,来到前院,辞别萨母出了府门。
却说皮日休下榻之处,正是当前尚让的帅府所在、田令孜的府邸。这晚,尚让用过晚饭,派人请诸葛爽、皮日休过堂商讨机密。
寒暄过后,尚让端坐上位,说道:“唐朝皇帝既视你们为心腹,命着留守京城,想来二位文武自然是通晓帝王心术的。幸能弃暗投明,与我等共谋大事。我这几日也有一件事搞不明白,还望二位指点迷津。”
诸葛爽道:“大将军过谦了,什么事请直言。”
“自打进了城,我就命人向齐王告捷,请他老人家入主长安,齐王一无动身之念,二无旨意传来,是什么缘故?”
皮日休想了想,说道:“大将军,黄王是人中龙凤,深谋远虑,圣意绝非我等能够探查的。只是据我所知,杨复光屯兵于长安西郊,暗调天下兵马,意图夺回长安,长安深处关中腹地,和大齐根本所在的中原、山东之地相距甚远,只怕得之虽易,守之则难,黄王迟迟不动身,所虑着,正在此耳!”
尚让道:“话虽如此,但关中龙兴之地,唐朝命数所在,今被我等夺取,岂能轻易丢却,我当再上书齐王,询问圣意,规劝王上来京城登基为帝!”
诸葛爽听了皮日休的话,也早已按耐不住,插话道:“大将军说的不错,长安在手,唐廷便士气衰微,天下臣民都将翘首归附大齐,但是皮大学士所言也有道理,毕竟长安地处西面,不如洛阳经营日久,安定易守,依我看,如果黄王愿意在洛阳称帝建国也未为不可,那么长安需派一名得力干将留守,如此一来,可保万全!”
诸葛爽所言在皮日休、尚让二人听来再明白不过,言下之意就是说黄巢可经营洛阳,长安就封给尚让让他做个一城之主。
三人在屋里叙谈,却不知隔墙有耳,原来嵇昀早就潜伏在屋外廊下隔着窗户静静得偷听三人说话。本来这天晚上嵇昀和韦庄吃了晚饭,聊起了城中形势,嵇昀便由此想到尚让帅府探一探风声,便只身提剑悄悄来到田府,翻过外墙,避开守卫和巡夜士兵,来到尚让屋外隐藏起来,却不想看见皮日休与贼人共处一室同流合污,心中大为震惊:
“我当袭美先生是傲骨铮铮的君子雅士,没想到竟然为虎作伥...”
虽然心情激愤,但仍压住性子,侧耳深听。
三人聊了会儿黄巢进京的事,尚让便一转话题,讲起长安城内的奢靡繁华来。
“都说田令孜祸国殃民、卖官授爵敛了不少钱财,可我派人把他家里的墙角地板都翻遍了,也没搜出多少,难不成这老东西把值钱的物件都搬到成都去了吗?”
诸葛爽道:“这不太可能,金银珠宝可以搬走,但是总有些玉床金瓮、玉屏风啥的难以搬运,依我看,准是就近藏匿起来了!”
尚让眉头微皱:“府中所有房屋地窖都翻过了,就连后花园都挖了数十个大坑,也没找到藏起来的宝物。”
身边一名侍从却道:“将军,我知道还有一个地方没有搜查!”
“哪里?”
“后花园里有一间独舍,房子不大,周围是尽是杂草,门锁已生了层厚厚的铜锈,看来废弃许久了。”
“走!一齐看看去!”
侍从在前引路,尚让带着诸葛爽和几名贴身武士向后园走去,皮日休无意寻宝,便告辞回了本院。
嵇昀在暗地里跟着尚让一行,悄悄来到后园那小屋外面。
尚让命武士撬开门锁,推门进来,点起烛火,照得屋内亮堂堂。只见这屋内陈设华丽,一尘不染,共分里外两间,外屋当中有黄檀圆桌一张,花斑木椅两把,墙边靠着一条几案,陈设着玉扇金石,众人抬头,注意到墙上挂着三幅美人图,画中美人娇羞可怜、衣着华美,虽装束有不同,但是从眉目外貌来看,应是同一人,还有令人疑惑的是,三幅图中美人手里或腰间,都画着同一把宝剑。
嵇昀在屋外点破窗棂往里看,虽然三幅画中的美人姿容美妙,但却隐隐觉得画中某些地方实为不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