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白锡圣找嵇昀做帮手行刺田令孜是真,可行刺的计划安排却是毒辣。他知田令孜正日夜防范着他,府衙内机关重重,想要接近实属不易,稍有不慎便将功败垂成。经探查后得知,这个恶贯满盈的老贼对旁人皆冷酷无情,可唯独对当今皇帝关怀备至,只要皇帝旦有恙急,无论顶风冒雪,田令孜必是火速到驾前侍奉。
因此,白锡圣便想到要找一个人夜闯皇宫假作行刺皇帝,事成与否倒不重要,重要的是闹出动静来,引田令孜走出家门,待其心急火燎,防备不足的时候,白锡圣再从半路突然杀出,结果了他的性命。
这条计策虽好,但皇宫哪里是随便进出的地方?这个引人耳目的“刺客”,就像是抛进鱼池的饵料,十有八九是要落个有去无回、命丧禁苑的下场。杨楮得知白锡圣找到嵇昀,并授其天机剑法,想要利用他做这个“鱼饵”,忿恼之余忍不住大声叱骂。
嵇昀在屋外听了,先是震惊,而后又觉欣慰。他实没想到杨大叔竟是这般护着自己,感动之际便表示自己甘愿冒一趟险,毕竟在他看来,只要学好天机剑法,管他什么皇宫禁苑,即便是身在百万军中,进退脱身亦算不得什么难事。于是直接进屋,向杨楮表明心迹。
杨楮初时一怔,然见嵇昀再三坚持,也不多说什么,此后便亲自调教其剑法,嵇昀也知刻苦,日习夜演,勤学不辍。嵇昀聪慧,杨楮看在眼里愈发喜欢,日子一长,索性收他作了义子。
洞外谷中花开花落,已然夏去秋来,足足过了一季,嵇昀的天机剑法已大有精进。
“海昏余孽!受死吧!”
一日清晨,嵇昀被噩梦惊醒,后背直冒冷汗,梦中九天教追杀者的言行犹然在耳。
“昀儿!”
“义父!”
遥听杨楮呼喊,嵇昀鞠一捧冷水抹了脸,应声出洞。
“见到你锡圣大哥了吗?”
“没有。”嵇昀细想间也感奇怪,“是啊,有好几天不见大哥来山谷了。”
杨楮眉头紧皱。
“糟了,他一定是去找姓田的报仇去了。”
嵇昀愕然道:“皇宫禁卫森严,何况献宝大会之后,姓田的早有防范,大哥独闯岂不凶多吉少?”
“义父,我这就下山助大哥一臂之力!”
杨楮沉思再三,恍然一怔。
“也好,你若同去,他反而不会轻易冒险。”
嵇昀不解其意,杨楮解释道:“你白大哥自知此去凶险,不愿义父担忧故不辞而别,他一向待人冷淡,可对为父却是孝顺,他见你个性乖巧,讨我的欢喜,便改了主意,想着一个人去刺杀田令孜,这样即便自己有什么闪失,义父身边还有你可以倚靠。”
“我明白了,如果我同去的话,大哥为了保全我俩其中一人,自然不会莽撞行事...”
杨楮眉眼轻颤,长长地叹了口气。
“看来他之所以不接受灵珑的情意,也是早就为此打算...是我错怪他了,真不愧是白家的血脉...”
嵇昀迷惑,追问道:“义父,您说的白家人...”
杨楮举目凝望着远方,对嵇昀述说起前事来。
二十多年前,杨家在渤海国龙泉府,尊荣繁盛,名噪栅城。时年二十岁的天才杨楮,凭借一身过人的武艺,在渤海国武举中拔得头筹。
爱子少年成名,可喜坏了其父、时任龙泉府都督的杨无疾,便一心为杨楮操办起婚事来。几经挑选,相中了渤海国熊卫军大将军慕容方城之女,人称渤海国“第一美人”的慕容纾婉。这场亲事虽不乏政治联姻的意味,但美女配英雄乃是古今成理,两小口成婚后确也如胶似漆、恩爱非常。当时,谁又能想到,这桩婚姻竟会引来后面的连连祸事...
慕容方城嫁女,少不得绫罗绸缎、金银珠翠作嫁妆,另有九名被小姐使唤惯了的近身奴仆,作为陪嫁一同来到杨府,其中一人擅长照管牲畜,原是慕容方城马场中的小厮,名字就叫“田令孜”。
杨家宅门深重,人丁兴旺。家中事务料理起来自是繁杂,幸得有个精明能干的管家——白宗望,作为渤海杨家世代相交的白氏一族后人,他像他的祖辈一样,兢兢业业地为杨家操持宅门内务,履行着家族使命。
“你既已知我们渤海杨氏是大隋皇室余脉,那么白家的来历,能猜想得出吗?”杨楮问向嵇昀,嵇昀摇摇头表示不知。
杨楮道:“他们本不姓白,说起来改姓也是为了保护杨家先祖,是掩人耳目的手段。他们的先祖是辽东鲜卑贵族,独孤文献皇后的亲族。”
嵇昀心道:“和杨氏一门是亲家,怪不得甘愿改变族姓也要保卫前朝的皇嗣。”
杨门有绝世之宝,时人风传宝物便是祭奠在杨府宗庙内的“祖宗之器”——黑玉夔龙宝剑。
按照杨楮的说法,他祖上文皇帝杨坚平定江陵时,掘堑引水倒灌荆州城,当时,正有个跛脚道人云游至此,说什么“天斗倾斜、金木行天”,扬言倔堑之地下有太岁不能破土。文皇帝一向不信牛鬼,仍下令开堑,果从地下挖出来一尊黑龙乌金塑。后来攻灭南陈,有江南铸剑师为帝铸剑,便把金塑融入精钢中,遂铸成了夔龙剑。
杨楮道:“当初我祖上政道公携传国玉玺来到渤海,一时失查,宝物消息不胫而走,幸亏独孤家是当地望族,费了好大周章,终于将了解杨家底细的外人尽数灭口,后来,政道公便想到以黑玉夔龙剑供奉家庙,以掩人视听。”
嵇昀道:“如此一来,大家便以为杨家之宝只是一柄祖传下来的宝剑了。”
杨楮眉目微瞑,徐徐道:“纸里终究包不住火,这个秘密终是在数百年之后,被人探听去了。”
嵇昀惊道:“是谁?”
“田...令...孜!”
嵇昀心道:“传国玉玺的秘密事关杨家生死,如何轻易被田令孜知晓?”
杨楮黯然轻叹,继续道:“此事怪我,是我违背祖训,将秘密告诉了她。”
“义父说的她?难道是他的老婆......”
嵇昀好奇询问之下,杨楮笑道:“是她,能娶到渤海国中最美的女子,心里头有些倨傲自满也是难免的,你说对是不对?”嵇昀微愣,随后笑道:“是在情理之中。”杨楮又道:“杨家祖训,传国之宝的秘密,只能在家族嫡长子孙之间世代口传。我成亲之前,父亲将玉玺所在告诉了我,我未能守口如瓶,违背了祖宗训诫。”
嵇昀小心探问道:“是义母把秘密告诉了田令孜么?”
杨楮张目道:“狗屁!家族秘密怎能告诉那等下贱人?!”见嵇昀疑惑不解,杨楮扭头道:“我猜想,是纾婉忍不住好奇,去家庙探看玉玺的时候,被姓田的发现了端倪...”
嵇昀心想原来义父并不清楚姓田的如何得知了秘密。
“后来的事呢?”
“后来...田令孜偷入家庙被宗望兄长发现,他狠下杀手,害死了宗望兄长,我本来是要杀他,但纾婉一再为他求情,我一念之仁放过了他。”
此事之后,杨楮和慕容纾婉争吵不断,她甚至于一气之下回了娘家,一住就是八个多月。这期间,双方互不通消息,直到杨无疾呵斥并把他赶出家门,杨楮这才收起傲气,单马赶赴龙泉府慕容家劝迎妻子。
但没有料想到的是,这天夜里,田令孜伙同强盗闯入杨府,意图抢夺传国玉玺,争斗中杨无疾被杀。
得知消息的杨楮尚未见到妻子就连忙折返,然杨白两家除了满地的尸首就只剩下被大火烧剩的断壁残垣,唯一生还的,便是白宗望的独子,时年四岁的白锡圣。
经此一事,杨楮夫妻二人芥蒂更深,慕容家前来奔丧,被杨楮拒之门外。更值慕容方城奉旨出征抵御契丹,少了长辈做主,此后两家又是半年未有往来,也就在这半年中,田令孜阴差阳错,竟摇身一变成为唐朝内廷的当红太监。
灭族之仇尚未偿报,又一场突来的变故发生在龙原府,数十名高手围攻慕容府,慕容纾婉被掳走,自此下落不明。得知爱妻被挟的杨楮走遍长城内外,终是不见妻子音讯。
一晃多年过去,白锡圣在他的照料下已经成人。这时有消息传来,慕容纾婉十数年来,一直被田令孜囚禁长安,并且已经抑郁而终。
得知此事的杨楮不知该震惊激动,还是忧愤伤心,此时他已经因为四处寻妻招惹了江湖上不少的仇家,自己亦身染重病,双腿不能站立。
杨楮一心想要报复,白锡圣经他调教已成剑道高手,若只图一剑结果田令孜的性命,只要细加筹划,想也算不得难事,只是他背负的,一边是夫妻离恨之苦,一边是家破人亡之仇,只是区区田令孜一人的性命,实乃解心头之恨。他认为所有的冤孽都是自传国玉玺中来的,于是自然就迁怒于所有觊觎玉玺的人,这才有了约期献宝的事。
嵇昀内心愤恨:“灭族之仇、夺妻之恨,这个田令孜确实该杀!”
杨楮忧心忡忡:“田令孜位高权重,身边高手如云,我担心锡圣一个人去太过危险。”
嵇昀道:“义父放心,我现在就下山去...”
杨楮嘱咐道:“你未经世事,外面人心险恶,切勿管他人闲事,遇事不要硬拼,保住性命要紧。”
嵇昀点头记下,先是为杨楮备足日用的木柴,然后怀了盘缠,匆匆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