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那人回过头来时,白姬方才感到这张脸分外的熟悉,似乎曾经见过他,却怎么也记不得他究竟是什么人……但她不会傻到相信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桥段,从这个人转过脸来面向自己的时候,她便从他一双漆黑中泛着点绿的眸子里捕捉到了一抹稍纵即逝的杀气。
现在谈劫后余生还太早,没准是才出狼穴又入虎口。
他持剑缓步朝她走来,蹲下,细长而又骨节分明的指尖轻轻撩起她鬓间的一缕长发,白姬的眼顺着他手动的方向慢慢游移,随即定格在正前方。
那是一张瘦削清秀的脸庞,两颊苍白几乎全无血色,两道俊挺的乌眉下是一双深邃迫人的眼眸,仔细看,那瞳仁黑中泛着点绿,透出一股莫名的邪性。他看上去身量并不高大,也略显羸弱,乍一看去,好像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但白姬猜测他实际年纪肯定没有看起来这么小,说不定还得翻上几倍,就凭他方才剑劈双头巨蛇那股猛劲,说不定是附近成了精不老的妖怪亦有可能。
更何况他的眼珠还是绿色的……
正想着,这时,少年开口了:“你、是蛟族后人?”
白姬听到这两个字不免头皮一麻,蛟族、蛟族、怎么一个两个都惦记着这个没落的种族,难不成吃了蛟族的人还能够延年益寿长生不老来着?!
她默然无语的神情落在少年眼中无异证实了他的猜测,他挑了挑眉,勾唇一笑道:“真巧。”
巧……?
他言罢转身,面朝双头巨蛇的残骸快步走去,长剑挥舞,几道寒芒交错闪过,一粒婴儿头颅大小的淡紫色珠子被剑尖挑了出来,裹着浓稠的血液滚落在地。少年收剑,弯腰拾起那枚珠子,掩袖一擦,就在白姬好奇他要用珠子做什么之时,他居然慢条斯理地将那珠子放入嘴中。
妖丹入口即化,鲜美的滋味在舌尖徜徉蔓延开来,巨蛇残存的妖力在体内横冲直撞,而少年却是眉头都未眨一下,来者不拒地将其一一化解吸收。
这是他杀去的第一千零一只妖,只要再有九九八十一只便可脱胎换骨完成从前未尽之心愿。
而白姬在远处目睹这一幕,不由全身僵直,心中骇然:他居然直接将那双头巨蛇的妖丹一口吞下去了……视线钉在他唇畔一抹若有似无的淡笑上,难道他是靠这种方式来增长修为的?!她突然感觉后背一凉,似乎已经能够预料到自己的下场……
“嘶——”就在白姬怔楞之际,指尖被百小里一口咬住,从方才开始,他便一直绕着她四周焦急地打转,可是她始终没有察觉,情急之下,只能出此下策了……
他呲牙咧嘴地看着她,似乎有话想说。
“你有话对我说?莫非你认识这个人?!”
虽然用吞食这一词并不雅观,然少年咀嚼的动作却十分斯文,好像他手里捧着的不是从妖怪腹中挖出的血淋淋的内丹,还是一块味道还不错的精致糕点。趁着他细嚼慢咽之际,白姬小心翼翼地将头凑到百小里嘴边。
“汪汪……”
她耐心听着百小里的回应,忽地目光一滞,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百小里说,这少年便是先前攻击他的人,只是他当时看起来还很小,所以未能在第一时间辨认出来。而白姬却意识到:百小里与他无冤无仇,他既能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取人性命,如此也就意味着,此人绝非善类……
“那我该怎么办?”
白姬顿感心力交瘁,此人连那双头蛇都能一劈两半,可见修为之高深,就算她想抵抗,恐怕也只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啊!
那,要不然现在就逃?!
百小里与她对视,白姬沉默,视线掠过摔在不远处的木鹤,心里暗暗有了打算,她先一点一点地挪过去,然后——
听见动静的少年陡然回头,唇角尚还留着一丝血迹,从苍白的下巴蜿蜒而下,逆光之下的脸庞殷红而妖孽,他微笑着问:“怎么,想逃啊?”
手腕一转,剑锋指向一旁被开膛破肚的双头巨蛇残骸,他慢条斯理地说道:“除了这一头之外,至少还有三五条双头巨蛇盘踞此处,想来它们现已闻到你身上流下的血的香气,很快,便会倾巢而来。”他声线低沉,透着点少年独有的清冽,暗绿色的眸子似笑非笑地锁住白姬,似乎在等她接下来的反应。
白姬蹙眉,一开口,嗓子犹如被锯条割裂般,一股铁锈味涌了上来。
她沙哑道:“那我现在逃还来得及。”
少年挑眉看她,轻摇漫步地走了过来,霜白的剑锋上一点点淌下血珠,白姬望着他走近,停步,剑光一闪,她只觉脖颈微凉,垂眸,剑锋俨然指向她的下颔。
“我给你两条路,跟我走,或留下来被吃掉。”
白姬抬眸看他,大难临头反而觉得自己冷静了些:“如果我两条路都不选呢?”
他剑锋往前递了一递,道:“那我现在就杀了你。”
白姬与他对视,片刻后,嘴唇微颤:“我和你无仇无怨,你凭什么杀我?”
“就凭你——”他笑容里透着几分讥诮:“就凭你是蛟族人。”
语落,整座森林忽然剧烈颤抖起来,枝叶扑簌簌地向下掉落,不远处正有几道黑影快速地朝这里逼近,少年余光一瞥,
微笑道:“它们来了。”
走不走?!
白姬与百小里对视一眼,是留在这里沦为那双头巨蛇的腹中之物,还是跟这个来路不明的少年离开?尽管选择后者,情况亦不容乐观,算了,左右都是死,晚点死总比早死来得划算一些!
“走!”她一把捞起百小里,转头对少年喊道:“我跟你走!”
“很好。”少年满意地点头,白姬见他两手抱臂立在一侧,背后,几人环抱粗的树木一根接一根地折断,巨蛇相互纠缠的头颅在树冠中若隐若现,它们就快来了!
“还不快走?!”她着急道。
少年好整以暇地看她,说出来的话险些没将她给气死。
“我一个人飞不了那么远,自然是跟着你走啊,你还不快去捡那木鹤?”
疯了,这简直是疯了,白姬重重地捏了一下拳头,不想看他那张欠揍的脸,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捡起木鹤,紧张之余,口诀竟念错两遍。
“愚蠢。”
少年从她手中夺过木鹤,随手向上一抛,而后夹起她整个人,一个梯云纵飞坐上去,木鹤雁行千里,于顷刻间飞离这片危机四伏的森林。
当阳光重又照拂在了头顶,白姬方才感觉浑身冷意稍褪,与此同时,脏器被重创后所引发的疼痛则剜心般地发作起来。她面色苍白如纸,被金光一照,整个人更近乎透明。视线所及之处一片花白,她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同那四周如絮的白云一样恍恍惚惚要朝天上飞去,忽然一只手攥住她的衣袖将她拉了回来:“不要命了?”
白姬抬眸看去,见少年端坐于木鹤之上,伸手拉住自己的手臂,狂风之下,他长发乱舞,衣袂翩飞,逆光下的脸庞俊秀中难掩稚嫩,然一双眼却深沉逼人,长者气势显露无遗。
“我胸腹处疼痛难抑,应该是肋骨断了,至于究竟断了几根,我不清楚。”她深吸一口气,每个咬字都尽量放轻,然吐息间仍传来阵阵剧痛。
百小里伏在她腿上,安慰性地舔着她的指尖,感觉她整个人正在微微颤抖。
“你是妖,不是人,即便伤了,不过多久也能够好转起来。”少年看着她微笑,斯文尔雅,却也漠然无情。
白姬倒也不指望他能施予援手,只是扫了一眼他的手道:“我想说我右边肋骨断了,你再拉着我的右手,恐怕还得断上几根。”
少年收了笑看她,目光冷凝。
木鹤在他的指挥下飞得格外平稳,然白姬坐在那儿却是控制不住地左摇右晃,虽然痛极,却咬紧牙关,丝毫没有像他求救的意思。
“把衣服脱了。”
她睁大眼睛,他说的每一个词拆开来都懂,拼成句子却有些莫名其妙。
他刚刚说什么?叫她脱衣服?!
白姬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然而后面就是万丈高空,她无路可退。少年微蹙了眉头渐渐靠近,眼看指尖便要触碰到她腰间的系带,百小里狂吠一声狠狠咬住了他的手臂。
他动作停在那儿,眼珠一扫,带着厌恶的目光,揪起他的脖子刚要往下扔,白姬急急出声:“不要扔,我脱!”说着,低下头去解衣。
腰带刚刚取下便被他抽了过去,少年用她的腰带蒙住眼之后,手准确地伸向她的伤处,轻轻一按:“是这里?”
白姬痛吸了口气:“恩……”
他又按了几处,疼得她眼眶都湿了,适才展眉道:“右边断了三根,左边断了一根,伤得不算重。”语落,一股滚烫的热流沿着他手掌源源不断地传入她的伤处,绵劲的妖力充斥四肢百骸,疼痛如砂砾般一点点地消散。不知过去多久,忽然听到一声“好了”她睁开眼,适才感觉身体好像一下变得轻盈许多。
少年解开缚眼的带子,翡翠色幽绿的眸子直直望着她。
“现在你欠我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