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世间,妖孽横行。人妖之间再无明确的界限之分,人间也不再对妖类动辄喊杀。虽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妖族一般避世而居,再加之身怀异能,主动招惹绝讨不得好。况且部分妖类混入人间,行为举止皆与凡人无异,娶妻生子,繁衍后代,他们也许是你隔壁的张三,前门的王五,只要一辈子踏踏实实,积德行善,是妖是人又有多大区别?
“我有个疑问。”白姬一脸严肃:“皇帝请来的道士即使再不济,总有个把能嗅得出妖气,窥得破原形吧?为何坐视不理,一声不吭?”
百里笑了:“修士大多断情绝欲,摒弃与俗世一切联系。一旦避世,莫说十年八载,百年也只是弹指一瞬。人间的王权富贵,对其而言不过是浮云虚妄,毫无意义。所谓前人种树后人乘凉,他们来,不过是卖皇室一个面子,好为家族后人开拓人脉罢了,莫说贵妃是妖,就算明日改朝换代了,也与这些术士无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何必要操那份闲心?”
他说得好有道理,白姬竟无言以对。
当年琅嬛国力强盛,疆域辽阔,周边小国皆与之结盟。哪知西羌铁骑入侵,一夜之间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落入一个腹背受敌的境地。
她叹气,可见,世态炎凉,不过如此。
“再说,若后妃中真有人心怀不轨,那么当今圣上早已死过不知多少次。”百里将镜子缩小收入乾坤戒中,“今日便到此为止。你伤还没恢复,回养魂钵里去罢。”
“我还有个问题。”白姬打断他。
“问吧。”
“那你这次回来,又是为什么?”她顿了一顿:“荣贵妃她许了你什么好处?”
当时,百里青铘同荣贵妃交谈时设了禁制,白姬拼尽浑身解数才听来一点,至于后续的部分——她只模糊听了个大概,只依稀听到他向贵妃讨要了个什么东西,具体不清楚。
“你问题真多。”百里收了笑,一脸正色道:“我只是拿回原本便属于我的东西而已。”
这人,白姬都不好意思说他明明贪得无厌还摆出一副恬不知耻的样子来了。
百里微笑:“我看你像是累了吧?”
白姬还没琢磨出这话什么味儿,下一秒就被他两指一夹,拖魂拖进了养魂钵中。
魂淡……看着孤零零躺在地上的纸人,白姬咬唇:伦家的新身体还没处热乎呢!
清晨,养魂钵里的白姬歇得正香。
忽然一束光冷不丁地打在面上,她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就看见百里青铘站在竹榻边,用手掀起半边窗牑。
他微笑寒暄:“醒了啊?今天精神不错。”
白姬伸头瞧了瞧,日头尚早,便随意问了一句:“早起有事?”
这句话正中百里下怀,他不动声色地从袖中夹出一张纸人来,用引诱的语气对白姬说:“我看你伤也好得太不多了,要不要出去走走?”
白姬本想答应,余光瞥到百里陡地笑意明显,她害怕有诈,绷着下颔很是迟疑。
“不要?”百里拈着纸人甩了甩,准备加大砝码:“手头上还有些昨日剩下的,要不,这张就送给白姬你?”
好大的诱惑……白姬犹豫道:“白送给我?”
百里青铘微笑,继续诱敌深入:“是啊,君子有成人之美,既然你这般喜爱,那我做个顺水人情又何乐而不为?”
你能有这么好心?白姬还在迟疑。
她这回可学聪明了,小不忍则乱大谋。
百里意识到白姬并不是次次都上当,于是叹了口气,蹙眉道:“实话同你说吧,现下我手头有件事除了你能做,别人都不行。这纸人就当是我借花献佛,请你帮个忙。”
早说嘛,白姬吁了口气,“成。”
她二话不说猫腰钻入纸人里头,美滋滋地转了一圈后想起,“要我帮什么忙?”
百里不说话,笑吟吟地将她一圈打量。
扶鸾殿值班的侍监老远看见百里青铘一袭白衣,两袖灌风衣袂翩飞地快步走来,身后两三步的距离,跟着一名十六七岁的年轻姑娘,也是白衣,只那衣袖边缘皆用红线勾边,袍角缀着一枚小巧玲珑的铃铛,走起路来叮咚作响。
他想着百里青铘最近颇受荣贵妃赏识,不由满脸堆笑迎了过去:“百里居士您来了,咦,这位是?”肆无忌惮的打量令白姬感到反感,她微不可查地蹙眉,将脸侧了过去。
百里青铘微笑,一只手搭住白姬的肩膀迫使她正对侍监,“给王公公介绍下,这是贫道的劣徒,阿白。听说贵妃娘娘最近晚上休息得不好,我特意送阿白过来给娘娘念清心经的。”
阿白……?白姬瞪大眼,这难道不是狗的名字吗?!白姬对某人怒目而视。
王公公忙不迭点头:“居士果然有心,难怪娘娘她如此器重您!”
可是这阿白看上去,脾性似乎不怎么好啊……
百里无视横眉冷对自己的白姬,伸手在她柔软的发顶,脸上带着温和亲切的笑容,语气宠溺道:“小徒顽劣,被贫道宠惯了,还请王公公多多照应。”
“好说好说,居士太客气了。”
“娘娘吩咐的事儿贫道得抓紧去办,就劳烦公公跑一趟带小徒过去。”
“啊呀,居士你放心去忙,这阿白姑娘就包在杂家身上了。”
白姬跟着王公公往前走了没几步,回头,看见百里站在原地,冲她笑了笑,无声地说道:别紧张。
谁会紧张……白姬在心底冷哼一声,板过脸去,不再看他。
她定了定神,打量起整座扶鸾殿来。
这里是什么样儿,她再熟悉不过。
白姬视线扫过一角堆放杂物的宫室,眼神有些复杂,这间屋子虽大,却是背阴处,冬天大雪时烧着地龙都不觉得暖,缩在被窝里还是手脚发凉。一到夏天,西晒太阳却又毒辣得吓人,一夜能被热醒两三次。
荣贵妃倒还体恤下人,没安排人住进去。
扶鸾殿最为人所称道的是那九曲游廊,集能工巧匠之智,两边伫立假山怪石,下面是人工开凿的莲池。人行漫步其中,恍若身处世外桃源,别有一番幽静。到了荣贵妃这,更是将这奇景发挥到了极致。
白姬走在遍布紫藤花的长廊之中,远处迎面走来一人。
那人雪衣皂袍,清清冷冷,手中擒了一串珠子,嘴唇一开一合。
是个和尚,白姬也不管这满是道士的皇宫里如何多出一个和尚,只想着要赶紧离开。
和尚与白姬擦肩而过,忽然停住脚步。
“姑娘——”
白姬背影一僵,糟糕,莫不是那和尚发现了什么?她露馅了?!
和尚道:“姑娘莫要介意,贫僧只是觉得你气息卓然非俗世之人,有些好奇罢了。”
白姬:“……”
王公公适时地插了句话:“昊清师父,这阿白姑娘是修仙之人,自然与我等凡夫俗子不同。我看您这是刚从娘娘那儿出来?”
昊清和尚颔首:“正是,贫僧来给娘娘送宁神香。”
白姬望天,看来荣贵妃近些天来的心病果然不小,也不知百里青铘派她过去有没有用。
“姑娘。”昊清和尚转头对白姬说:“贫僧不才,方才窥见你额头泛青,是厄运缠身之兆。”他褪下珠子递给白姬:“这串佛珠留给你,希望能够有所化解。”
“……”白姬无言,和尚所指的厄运,莫不会就是那百里青铘吧?
她接过珠子,心想这大和尚也是有趣,素未谋面就送东西。
王公公凑近,一脸羡慕:“阿白姑娘你有所不知,这昊清和尚乃是云龙寺住持的大弟子,佛法无边,尤其是那一手卜算,简直灵验无比,多少人想求他指点迷津都求不来。你也真是好运,不仅得他指点,还得了一串药师琉璃珠!”
白姬望着和尚背影消失在游廊尽头,转身正色道:“时辰不早了,公公我们还是早点上路,莫让娘娘等急了。”
扶鸾殿,正殿。
白姬行礼:“小人白姬,见过贵妃娘娘。”
荣贵妃端坐其上,将白姬一番打量,抿了抿形状姣好的唇道:“百里居士果真有心,本宫不过随口提及一句,他便记在心里。王喜,取库房那对御贡的血玉如意来给居士送去,本宫领他的情。”
“是,娘娘奴才这就去。”王喜屁颠颠离开。
“行了,你们也都下去吧。”
荣贵妃屏退闲杂人等,而后两手托腮,饶有兴趣地看着白姬道:“百里哥哥什么时候收了徒弟怎么连我也不知?”
白姬从随身包袱里取出百里青铘预先备好的驱蛇物品,有雄黄粉,艾草,凤仙花包。
“回娘娘的话,小人不是百里居士的徒弟。”
她将雄黄粉小心洒在大殿四角,以及门缝窗棂下。
荣贵妃仍是一脸兴趣不减,“那你是何人?跟百里哥哥什么关系?”
白姬将香炉的香灰倒掉,换上艾草点燃,面无表情地回头:“路人,没关系。”
荣贵妃胎像不稳,皇帝特意吩咐她在扶鸾殿中静心养胎,不要随意走动。可偏偏她就是个飞扬跳脱的性子,这一来简直跟禁了她的足没两样。
就在她百无聊赖之际,白姬的出现简直像是旱地及时雨。荣贵妃兴之所起,区区一张冷脸根本无法阻挡她一颗八卦的心。要不怎么说,女人天生就是长舌妇呢?
荣贵妃看着白姬,眼珠轱辘转了两圈。
“我猜,你俩私底下做了什么交易吧?”
白姬抬头,警惕地看她一眼。
荣贵妃微笑:“莫紧张,看在是过来人的份上,本宫提醒你一句,他这人心黑得很,你千万不可掉以轻心,别稀里糊涂便被人卖了。”她说这话时眉头微不可查地蹙起,显然是记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白姬颔首,这句倒是大实话。
“原来在阿荣心里,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百里听似无奈的声音陡地在殿内响起。
白姬和荣贵妃齐齐一凛,随即环顾四周。
荣贵妃捻起兰花指娇嗔道:“百里哥哥你讨厌,居然偷听我们讲话!”
“我若不听,怎知道你在背后如此诋毁我?”
百里的背影由虚到实,缓缓出现在殿前。他回头看白姬:“东西都准备好了?”
白姬拿出香包:“只差这个了。”
“恩”百里青铘随手丢给荣贵妃,道:“风向有变,我们的计划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