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曹锟很得意,当然他也有足够的理由一直得意下去。
直系军队进驻燕京城,他终于距离政治生涯的顶点——大总统的宝座,不过咫尺天涯。他甚至已经嗅到了权利巅峰散发出来的富贵气息,虽然他还在保定,说起来也窝囊。
曹锟一直不敢去燕京城,似乎害怕有人要暗杀他。
而在保定,他确实又碰到了一件喜事,他又多了一个儿子。
这对五十多岁才有儿子,获得香火传承的曹锟来说,无疑又是大喜事。虽说是他第三个儿子,但喜悦之心一点都没减,他甚至固执的认为,这个儿子是给他带来富贵的麒麟子,于是取名‘士岳’,寓意深远。
从一个船厂杂工的儿子,在乱世中,成为了这个国家最有实权的军阀,快六十岁的曹锟越来越迫切的想要光宗耀祖,甚至一刻也不想等待。当年袁世凯登基的时候,他作为袁世凯的女婿,那可是实打实的驸马爷,自然也眼热于袁世凯在紫禁城登上太极殿的背影……可惜,现如今民国的天下,当皇帝是不可能了。不过对曹锟来说,大总统也不差。
手握数十万雄兵,但是曹大帅的名声却不太好。关帝庙里听戏,一个军人,整天去学舞文弄墨的东西,早就被部下看不太上了。
明明是一个粗人,还要装圣人门徒,给谁看啊!
可曹锟不这么想,随着地位的不断提高,他对于名誉的看中,更是让他无法自拔其中。但是这么多年,除了一些让人在茶余饭后的笑料,曹大帅的政治主张,或者说是政治才干,完全没有发挥的空间。多少年都过去了,最近曹锟越来越感受到周围那种嘲讽的眼神,似乎他还是那个天津城大沽口附近的‘曹三傻子’一般。尽闹笑话。
现在好了,王学谦,宁波特别市的建立,让他一下子有种腰杆子听起来的傲然。
这种心态,站在旁人的角度是完全无法体会得到的,就像是曹锟在五十岁生日的时候,想着自己的老婆不少,小妾也不少,可就是没儿子,作为男人。有点让他抬不起头来。走在人前人后的。总是疑神疑鬼的感觉,深怕背后有人说他肾不好,折磨着他的神经。
可要命的是,天津的报纸几乎是口风一致的认为。宁波特别市的成立,是段祺瑞的善政,说白了,是人家‘安福系’的功劳,与直系军阀毫无瓜葛。
《益时报》、《大公报》都撰文,煞有其事的摆开论据,用意非常明白,就是让人知道,段祺瑞政府虽然声名狼藉。但是想要国家强盛的决心是自始至终没有改变的。
这让曹锟非常恼火,在保定的大帅府邸内,他生气的猛然拍打着桌子,紫檀木的书桌,用料足。硬度堪比生铁。曹锟虽然舔着脸,还能把自己当成大元帅,可手上功夫还欠火候,一下子定住了,手掌严丝合缝的贴在桌面上,脸色涨的通红。
也不知道曹锟是疼的,还是气的,总是当他的胞弟曹锐进门的时候,就看见他的三哥,正撅着嘴,往外呼气。
“三哥,你这又是跟谁生的哪门子气?”
曹锟手指点着报纸上偌大的黑体字,对曹锐面前一推,瞪眼道:“我能不生气吗?看看报纸上都胡说八道些什么?段合肥都逃到了天津租界了,还不消停,想给自己脸上贴金,真不要脸。”
曹锐的眼神有些呆滞,他的这个三哥,向来只喜欢在家里谈钱,什么时候对名声也如此重视了?
“三哥,这南边的事,我们也插不上手,反倒是日本人保了段祺瑞在租界,我们虽然明知道段合肥在天津日租界,但是无可奈何,七弟也是颇为担忧。” 曹锐倒是说了一件正经事情,不过曹锟显然对此毫无兴趣。
摆摆手,无奈的看着老四,曹锟略显落寞:“这段合肥即便让我们给抓住了,还能怎么办?”
这句话,一下子把曹锐给问住了。
段祺瑞能把他怎么办?
段祺瑞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曹锟的上司,在北洋之中,地位尊崇。相比声望,曹锟哪里有和段祺瑞比肩的机会?杀,杀不得;打,打不得,就是平日里骂上几句,都下不了口。抓回来,当爷一样供着?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曹锟说的也是大实话,奈何不了段祺瑞,反倒是眼不见心不烦。不过让曹锐想不透的是,啥时候,曹锟也开始想起名望这种事来了。
北洋的军阀,哪一个名声好的?
曹锟这不是故意和自己过不去,找不痛快吗?再说了,从浙江干线铁路的转让,再到宁波特别市的成立,哪里有什么直系的影子,这不都是人家皖系做的吗?
当然,曹锟也在最后搀和了一脚,可这一脚对于浙江来说不痛不痒,说白了,现如今的民国政坛,各地都是乱成一锅粥,北方还好一点,南方到处都是各自为政的局面。哪里还要看燕京的颜色行事?
曹锐耷拉着脑袋想了想,见自己的三哥正在兴头上,估计也不太好劝解:“三哥,现如今我们的大军已经进入了燕京城,但是天津方向有七弟在,可是燕京城缺乏一员大将坐镇。我是担心,这皖系的军队要是买通了咱们的人,到时候难免少不了会出点乱子。”
“你是说王怀庆吧?”曹锟还真想起来,这几天的往来的电报里,确实有点问题。
曹锐点头道:“徐世昌提拔了王怀庆,让他当上了燕京城的卫戍司令。”
曹锟大大咧咧的摆手道:“这事我知道。”
“大哥,你的消息是七弟传过来的,可他在天津。在燕京的可是冯玉祥的第11师长,11师现在还没有正式定下谁当师长,冯玉祥这个人我总觉得有反骨,要是用不好,将来必受其害!”曹锐这才说出了他的心里话,不过曹锟并不在意,沉思了一会儿,却开怀道:“这事让玉帅回来之后再定夺。”
曹锟这才想起来,吴佩孚赶去处理‘江苏督军李纯暴毙案’,算算日子也不短了:“玉帅什么时候回来?”
曹锐无奈的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别看他和三哥感情最好,可是曹锟最为依仗的是一个外人。
“估计要些日子,这燕京城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冯玉祥能不知道?还要七弟通风报信?这事情来的蹊跷。”
“老四啊!你就是疑神疑鬼的性子,冯玉祥不过是个蹦跶不起来的蚂蚱,一个旅长,还能威胁到我的身上?你想的太多了,再说了他是‘玉帅’的人,我可以不相信冯玉祥,但我绝对不会不相信‘玉帅’。我看你还是多走动一下,放出消息,安徽的督军可要换人了,还有安徽上百个县长,也该换换了,富县低于三万,绝对不能任命。”曹锟的脑子里一开始还浑浑噩噩的,有些发木,可一想到钱,就两眼开始放光起来:“还有秋税,也要看着点,这场仗把家底都快掏空了,一个大子都不能流入燕京。”
临了,曹锟好像想起来似的,让曹锐赶紧办一件大事:“给《京报》带个话,就说我说的,我本人是非常赞同宁波地区的民主化……那个叫啥,对……改革,让那些狗屁记者,捡好听的说。”
说到这里,曹锟婆娑的手掌摩擦手背,有种难以决断的犹豫。
这让熟悉曹锟的曹锐非常纳闷,战争已经结束了,段祺瑞逃了,徐树铮也跑了,段芝贵也消声觅迹……仗打完了,曹锟口袋里的银子也不用像是泼水一样的往外掏,跟要了他命似的。
这时候,他的三哥还在为难什么呢?
半晌,曹锟才咬着牙,恶狠狠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啪的一声,声震屋宇:“你准备一下,给宁波政府拨付20万大洋,钱的用处很简单,就是给宁波建造政府大楼。”
曹锐像是傻了一样,双眼木讷的吃惊的看着自己的三哥,心中哀嚎:“这还是他的亲哥吗?”
以前就只知道曹锟往兜里搂银子,只对亲近的人大方,他哪里想得到,曹锟竟然会对一个素昧蒙面的毛头小子大方,难不成这是发癔症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看着,气得曹锟站起来,跺着脚叫嚷道:“乘着我还没后悔,还不快麻溜的去办!”
曹锐这才放心,三哥还是他三哥,一点都没变。
好消息,也是相对的。
对某些人来说,是好消息;但对另外一些人来说,就有点糟糕了。杭州城的风说来就来,云聚集,雨不停,看着外面刚刚还是艳阳高照,忽然就下起了大雨,卢永祥的心情就像这杭州城多变的秋,复杂,惆怅,说变就变。
他不明白,王学谦到底给了那些记者什么好处,上海滩的报纸都竞相吹捧宁波,连天津城的报纸也不甘落后。
虽说心里是这样怀疑,但卢永祥也明白,买通一家报纸容易,但要想买通全国的报纸,这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事。
当年袁世凯,多大的权势?
加上推翻满清的功绩和名望,最后骂他的报纸也是多如牛毛。扶着窗台,卢永祥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心道:“难道这浙江,真的已经容不下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