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巨大的熊在荒原上孤独的行走,它的脊背上驮着那个卧床的女子和惊魂未定的卷卷。
“如果你闲着没事情做,就帮球球挠挠痒痒,他已经很久没有洗过澡了,身上长了不少的虱子。”
女子躺在那里,仰面朝天望着天空,脸色如同天空一样平静.
卷卷看看身下的熊,心想化纤人造毛上如果有虱子,那也一定是虱子中的隐士。
不过她可不敢跟眼前的女人顶嘴,在这个世界中,这个女人是绝对的主宰。只要她愿意,下一刻就会有无数的虱子从这头熊身上争先恐后跳出来。
一念及此,卷卷不寒而栗,赶忙挽起袖子在熊背上挠了起来。
这只熊是真的很脏,它浑身上下的毛发都已经被灰尘和湿气赶成了毡片。一些部位毛色不匀,像是被药水或是尿液弄脏过。很多地方的毛发都已经脱落,露出了下面淡黄色粗布。
卷卷的手在上面轻轻的挠着,身下的熊很是受用,嘴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圆圆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连步伐似乎都轻快了许多。
受到鼓舞的卷卷越挠越卖力,终于耳边传来了‘刺啦’一声。
熊的背上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白色的蓬松棉带着粉尘和一股子陈腐的味道,猛地喷了出来。
“我不是故意的,不要把我变成奇怪的东西!”
卷卷一看闯了祸,马上大声的哭喊了起来。
哭了一阵,却发现什么都没有发生。
大熊脚掌落在地面上的声音还在继续,熊背上颠簸依旧。
卷卷壮着胆子看了看那个女子,却发现她根本没有看自己。
她只是坐起身来,眼睛直勾勾的都盯着那团漏出来的蓬松棉。
“真像啊,好想再吃一次!”
那女子用舌头舔着自己的嘴唇,喉咙里都快伸出手来了,仿佛那团填充物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美味。
“这是你的世界,你只要一动念,什么好吃的不就都有了么?”卷卷不解。
“不一样的。”那女子低下了头。
“如果你本来就有一样东西,自然可以把它吹得天花乱坠。可如果你根本就没有,你又怎么可能装出一副你有的样子?”
她略微停顿了一下,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卷卷。
“我已经有二十年没吃过糖了,确切的说这二十年来我什么都没吃过。
我已经忘记了甜的味道,也已经想不起来糖在唾液中融化的感觉。
酸甜苦辣对我而言就像梦幻一样,又怎么可能把他们真实的具现出来?”
卷卷听了,虽然对她依旧心怀恐惧,却也忍不住为这个女人难过起来。
“其实一点儿都不好吃,真的!不仅甜的腻人,而且一点都不卫生。吃一口弄得满脸都是,真心没什么好遗憾的。”
卷卷吭吭哧哧的,想要安慰一下她。
女人笑了笑,从熊背上站了起来,看了看远方那个越来越近的十字路口,心中幽幽的叹道:
“要是能够糊着满脸的糖渣子在树荫下奔跑,那也是很好的啊。”
王国的中心终于到了,居民们围拢上来。环聚在熊的周围,用崇拜的眼神凝视着他们的女王。
熊背上的女王望着这些怪模怪样的居民,看着他们扭曲的身体、狰狞的面孔以及他们脸上痛苦的表情和身上斑斓的血迹,心中一阵骄傲、一阵悲伤。
两条大路在这里交汇,在十字路口处形成了一个广场。
广场巨大而平整,即便是人山人海也不会让它显得拥挤,即便是山呼海啸也不能产生丝毫回声。
“还是太空旷了啊!你觉得这里应该有些什么东西?”
女王感叹着,她低头询问卷卷,像是王国的主宰在询问都城的设计师。
“要是有个摩天轮就好了!”
卷卷兴奋了起来,想起了自己上次去游乐园却赶上设施检修,心中倍感遗憾。
女王微微一笑道:“如你所愿。”
下一刻,远方的地面像是被折起的纸张一样缓缓立了起来。而在这张纸上,摩天轮的轮廓逐渐浮现。
当地面完全竖立起来的时候,这张纸的外沿也正好跟空间中的背景融为一体。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型黑色摩天轮赫然耸立。
摩天轮带着阴沉的音乐在天空中缓缓转动,每一个轿厢都被装饰成怪物头颅的样子,被夕阳在地面上拉出极长的影子。
“我还想要个城堡、要有地牢和吸血鬼的那种。”卷卷高兴的简直要跳起来。
片刻后,一个中欧风格的古堡从地面下隆隆升起,耸立在了卷卷的面前。
整个城堡处处阴暗破败,墙砖缝隙里青苔和杂菌正在疯狂的生长。
部分墙体已经坍塌变成了废墟,环绕着城堡的护城河早已干涸。
残留的塔尖上盘旋着不详的乌鸦与蝙蝠,窗口处闪动着吸血鬼和幽灵的身影,受刑人的惨号还在地牢中回荡着。
“太酷了!”卷卷满眼都是激动的小星星。
“我还想要看花车巡游”
女王无奈的耸耸肩。“好吧,可是你懂得,我这里只有万圣节版的。”
说话间,街道上已经出现了一辆辆“花车”。
当头的一辆上点缀满了恶魔的尖耳朵和钢叉,满满的一车小恶魔在车上又蹦又跳、你推我挤、没多会儿就要从上面掉几个下来。
一个头上长着犄角的深渊领主穿着比基尼在车前领舞,口鼻中不时喷出火焰和浓烟,发达的胸肌被过于紧身的上衣勒出一条宽阔的沟来。
恶魔主题之后是骷髅主题,接下来是地狱主题和冤魂主题。花车一辆接着一辆,好像永远也过不完。
“接下来要有什么呢?”女王似乎在问卷卷,又似乎是在问自己。
“要有烟花!”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道。
话音未落,远处的天边已经被绚烂的黑赤色烟花铺满,连即将落山的太阳也为之失色。
“您可真厉害啊!”
卷卷由衷的赞叹着,口中用上了敬语。
作为一个幻阵世家出身的孩子,她比别人更明白要做到这一切的难度。
“您是个了不起的天才,即使是我们族中最厉害的高手,要想弄出这些场景只怕也要花上几个月。可对于您而言这一切不过是举手之劳。”
女王看着渐渐冷寂下来的夜空,一身落寞。
“呵呵,多了不起啊!我只要一转念的功夫就可以让这个世界翻天覆地。
只要我愿意,我可以瞬间穿越山川大地,只要我脑海里有,我想要什么,就可以创造出什么。
在我的世界里,有无数奇异的生灵陪伴着我,为我表演着他们的悲欢离合。可是……可是为什么我还是这么孤单?”
“因为他们每一个都是你自己的影子,你注视着他们的时候,其实只是在看到镜中的自己!”
不知何时,方弃拉着面无人色的半夏,已经施施然的站在了巨熊的面前。
“是啊,他们的丑陋与邪恶,就像我一样!”
女王赞叹着,最后的夕阳映在她的脸上,把她浮肿而苍白的脸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红色,仿佛少女的肤色。
“确实很丑陋!”方弃仰视着她,轻轻的点了点头。
“这是一个绝望而崩坏的世界,然而却被一颗善良的心主宰着!”
“善良的心?你是说这颗吗?”
女王脸上似哭似笑,她伸出枯瘦的手指对准了自己的胸膛。
随着指尖渐渐深陷入肌肤,暗红色的鲜血开始喷涌,染红了她的衣袍。
一颗残破的心被她从自己胸膛里抠了出来,上面坑坑洼洼都是大大小小的洞,怪模怪样的蛆虫在上面爬进爬出,忙的不亦乐乎。
整颗心脏被黑色的光芒笼罩着,隔上许久才会微微的动上一下,与其说是跳动,不如说是在颤抖。
“你觉得这像是一颗善良的心么?”女王面带讥诮,把心举到了方弃的面前。
“它怎么可能是善良的呢?它明明丑陋不堪、邪恶无比,它是这个幻阵的阵眼。
现在机会难得,你只要随便一个法术,就能把这颗心化为灰烬,然后你们就可以破开整个幻阵安然离去了。”
半夏被四周的怪物吓得不善,这会正捂着自己的眼睛不敢看。一听女王如是说,慌忙去拉方弃的衣袖,却只听见方弃斩钉截铁的说了一个“不”
“这里很丑陋,但是并不邪恶。”
方弃伸手指向了四周的人群,顺着他的手指,大家看见了一个高出其他人一大截的铁皮人。
“半夏胆子小不敢看,我却看的清清楚楚。我们在荒原上看见他一口吞掉了一个小女孩,可那并不代表他是个恶魔。”
方弃一边说一边走上前去,踮着脚尖敲了敲铁皮人的肚子。
“桃乐丝,你在里面吗?”方弃大声的喊道。
“你是谁啊?”一个女孩子怯生生的声音从铁皮人肚子里传来。
“西方女巫派来的那些飞猴走了吗?”
方弃把手一摊。
“你看,铁皮人是为了保护自己的伙伴才把桃乐丝装进肚子里。”
接着,他来到了一个猥琐老头的面前,笑嘻嘻的问道:“你儿子呢?”
“要你管?”老头眼睛一瞪,警觉的把躲在自己身后的男孩挡的更严实些,不过这可瞒不过方大主任的一双明目。
“呦喂,你们看看我找到谁了?”方弃生拉硬扯的把男孩子从老头儿身后拽了出来。
“你今天去学校上课了吗?”方弃板着脸问那个男孩。
“我……我当然……当然去了呀”男孩不敢看方弃的眼睛,把头别到了一边。
从半夏的那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男孩的脸,正是他们坐在南瓜马车上时见到的那个被绑着的孩子。
这会儿,他的鼻子正在他的脸上茁壮的生长着,眼看就要戳到前面一个人的屁股。
“你父亲只不过是想帮你把长出来的鼻子切掉而已,你完全不必叫的那么大声,话说木头上又没有神经!”
方弃放开了匹诺曹的胳膊,又来到了一群矮人的跟前。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方弃把眼睛一瞪,冲着那几个矮人开始发威:
“老实交待,为什么要把白雪公主倒挂在树上打?”
为首的一个矮人往后退了两步,却又被一帮没义气的同伴们推到了前面。
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面带惧色的答道。
“你听说过海姆立克急救法吗?”
“bingo!”方弃翘起了大拇指。
“针对气道被异物堵塞患者的急救手段,猛击腹部以增加胸腔压力,进而推动气管中的气流将异物喷出。
白雪公主被她后妈送来的毒苹果堵住了气道,你们倒还真是用对了办法,不过在外人看起来那场面可真凶残。”
于是,方弃转过身来直视着女王。“现在你还坚持说自己是邪恶的吗?”
“我当然是邪恶的!”女王愤怒的大喊,她把手一招,那个曾经出现在草地上的邪恶骑士驱动胯下的巨兽,分开人群来到了广场中心。
“我创造的生物也是邪恶的,他甚至想吞掉我这个造物主,当时你不是也看到了吗?”
方弃抿了抿嘴:“我的睡美人阁下,您的这位王子虽然马长得寒碜了些,自己样子丑了些,嘴张得也大了一些。
可他真的只是想吻你,然后把你救醒而已。你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