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五故居的这一趟无功而返,不仅没能找到王五,甚至连当年王五的那把刀都没看到。
按照王五爷孙子的说法,自己的父辈当年从后海附近找回了爷爷的那把刀,原本珍藏在家中。
可大炼钢铁那会儿,一百多斤的大刀连同谭先生那把宝剑都进了炼钢炉,早就化作了一摊铁水。
从王五家出来,天色已暗。长庚星现于西方,长街华灯早上,又是一个清冷无比的秋天晚上。
巷口路灯下,一个白花花的身影站在高处,声嘶力竭的说着什么,周围一帮老少爷们正嘻嘻哈哈看得高兴。
“哎,这不是那个发神经病的骷髅精么”
半夏眼睛尖,一眼就认出那个站在高处的骨头架子是熟人“一发病就喜欢扮演帝王,他叫什么来着?”
“疯骨!”方弃想起了这个家伙的名字,想当初他和半夏还在他身上用过电击疗法。
通电之前他还说自己是唐宪宗,通完了电他就改口说自己是个半导体,非要拉着他们两个听一段103.9兆赫的调频音乐广播。
方弃分开人群挤了进去,只见疯骨站在半米多高的垃圾堆上。身体微微前倾,对着一帮吃完晚饭出来消化食儿的妖精鬼怪正挥斥方遒.
两只雪纳瑞盯着他那一身骨头激动的直抽抽,一个劲儿的往上扑。一旁牵着狗遛弯的老太太死命拉都拉不住。
“您老这一回是哪位圣明天子啊?”方弃凑上去笑嘻嘻的问道。
“休得胡言”疯骨怒道
“周天子尚坐明堂,寡人又怎敢妄称天子。寡人乃是燕昭王是也,你见了本王,为何不跪”
周围的观众一片哄笑,方弃皱着眉头,用脚扒拉开一个从垃圾堆上滚下来烂菜花,又往前凑了两步。
“不是草民不想跪,实在是我的裤子有点脏,我怕弄脏了您的金銮殿”
方弃嬉皮笑脸的又往前凑了一步。“我说大王您这是正忙什么呢?”
听到方弃管他叫大王,疯骨微微点头.
“你这厮倒也还算恭敬,寡人站在这黄金台之上,自然是正在招贤纳士”
“我看你虽然其貌不扬,形容猥琐,却也并非不堪造就。不如来为我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如何?待你立下擎天之功,我保证不拿毒酒害你就是?”
方弃心说我有病啊,脸上还要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
“大王知遇之恩,草民没齿难忘!只是不知草民为大王效力,每月可得薪俸几何?”
说道薪俸,疯骨那雪白的骨头架子上居然也泛起了一丝羞赧的红色。
“这个么……,哎!我一时不慎,被李奥尼达和薛西斯这两个贱人合伙偷袭。温泉关一场大战惨败而归,可怜我大燕国万乘之国如今却只剩下了我脚下这尺寸之地……”
方弃心说好嘛,能让波斯人和斯巴达人这一对死敌合起伙儿来打你,这人缘儿得差到什么程度。
只听得疯骨继续说道“然寡人向来识英雄重英雄,当年一具马骨我尚且愿意以五百金购买,何况壮士你……”
他停了一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方弃半天,用一种极端不确定的口气说道
“壮士你怎么也值个五六十金吧?”
方弃那个气啊,他又往前一步“我愿效忠大王,不知大王以何物赐我”
疯骨顿时郑重起来,他左手端出一碗康师傅,右手拿出一双鞋,肃容道
“我当解衣衣之、推食食之,爱卿万勿推辞!”
方弃眼泪都快下来啦,那碗康师傅明显是别人吃完了扔在垃圾堆上的,残余的半碗汤里还泡着一截双汇火腿肠的塑料包装。
至于那双破球鞋,敢不敢拿一双不都是左脚的出来?这剩下两只右脚鞋又打算去坑害那位贤人?
他估摸了一下,看着距离已经差不多,猛地一蹿已经扑了上去。
先飞起两脚将他手中的面碗和破鞋踢飞,然后合身压在了这个骨架身上。
“快来帮把手!”方弃一边努力压着拼命扭动的疯骨,一边回身冲半夏和祁东来大喊。
“放开我!”
疯骨大声咆哮“贼子安敢如此?若我乐毅大将军尚在,定要砍了你的狗头!”
方弃也不理他,只管催促祁东来和半夏上前,三个人三下五除二,将疯骨捆的粽子一般。
方弃擦了擦汗站了起来,冲着看热闹的诸人一挥手
“该遛弯遛弯去,该跳老年舞跳老年舞去,这儿没热闹看啦。不过是个放弃治疗的精神病而已!”
众人悻悻而去,方弃手上一使劲儿,想把疯骨提起来。却发现他好似钉在垃圾堆上一样,身子只是乱扭,却是拎不起来。
方弃低头一看,只见疯骨牙关紧紧咬着垃圾堆旁长出来的一棵小树,死不松口。
方弃心中烦躁,手上猛一用力,疯骨的牙齿崩飞两颗,小树的树皮被啃掉了一块儿,疯骨终于还是被提了起来。
疯骨大哭“这是我大燕国最后一块领土,我是这块土地的王。我还要以此为基再招贤才、重振旗鼓,我死也不离开这里。”
方弃也不理他,提着他便走下了垃圾堆。
这个骷髅精估计很久没补钙了,身子轻飘飘的没什么份量,拎着毫不费力。
疯骨口中大叫“苦也,苦也,我如今去国怀乡,成了一位流亡的君主!”
半夏皱着眉头道“咱们还要去找大刀王五,拎着他可怎么办?”
方弃也觉得棘手,想了半天道
“咱们不是要去王五爷遇害的地方看看么,反正市精神病院离后海北河沿儿那里也不太远,顺路给他捎过去不就得了么。”
于是方弃一行人拎着疯骨便上了路,疯骨一看反抗无效,一路上倒也不再言语,只是恶狠狠的盯着方弃。
方弃他们搭乘地铁来到了南锣鼓巷,下车后没走多远已经来在了后海。
这个时间的后海,已经是水映灯光、灯接水色,繁华处让人不知是杭州还是汴州。
顺着河沿一溜儿的茶楼酒肆,招子挑的高高的,门外一水儿的露天茶座,坐满了纵情声色的红男绿女。
方弃边走边计算着方位,左右看着两旁的建筑,口中道“按照王五爷孙子的说法,差不多就是这里啦,要不……”
还未说完,只听见半夏大叫一声“小心脚下”。
只是已经迟了,方弃右脚绊在了什么东西上,立时摔了一个嘴啃泥,连手中拎着的疯骨也被扔了出去。
“市政都是吃屎的么?别跟我说负责这一段的工作人员是临时工?”
方弃一边揉着自己的脚脖子,一边坐在地上破口大骂。
他面前有一段伸出地面三寸多高的铁橛子,刚刚他就是绊在了这个上面。
“小点声儿”半夏偷偷看了看左右
“咱们也是政府工作人员,我前一阵子就是临时工!”
方弃无言,悻悻的爬了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到疯骨身边,一脚踹飞了一条想要吃夜宵的野狗,却不小心把脚脖子扭的更重了。
眼看方弃短时间内无法再走,众人决定找个地方先休息一下。左看右看的,发现旁边正好有一家茶馆。
这间茶馆一看便是有些年头的老店,与周边那些刻意仿旧的店面大为不同。
它那狭小的门面搁在当年只怕也算是不起眼的,放在灯火如燃的当下更是容易被人忽视。
如果不是幽不归眼神够锐利,只怕还真发现不了这么个地方。
门帘一挑,眼前仿佛就换了一个空间。
一股子高沫儿加茉莉花茶的香气扑面而来,现如今的茶馆哪还有喝这个的。
再看屋子里面,不过四五张方桌,十六七把椅子,八九个客人,正愕然的看着方弃他们这群不速之客。
桌子是陈旧的木桌,经年累月的用下来,早已分不清那块儿是木纹,那块儿是茶渍。
椅子是粗腿厚背的松木椅,模样笨重,却让人觉得坐在这种椅子上必定踏实无比。
客人是常来常往的熟客,神情中透着闲在自如。有梳着月亮门大辫子穿着长袍马褂的遗老遗少;也有穿着对襟儿露着胸脯的力把式。
原来此处竟是一家主营老客生意的街坊老店,这一屋子的老鬼阴寿只怕都有百年上下。
伙计一溜小跑的迎了上来,一身民国年间的棉布衫,满脸都是笑。他眼光在众人身上一扫,口中就已经喊了出来。
“老客四位请上坐嘞,您几位可有阵子没来了,最近生意可好?”
伙计殷勤的用毛巾拍打着众人身上的浮土,又一伸手把方弃手中的疯骨接了过去。
“这个我给您放哪儿?”伙计笑着问
“这是海贼王里的人物吧?这么大个儿的手办小的还是头回见!”
半夏噗嗤一声乐了出来,小丫头最近更爱捯饬了,唇红齿白的一笑如同三月里来桃花开,让人看了心旷神怡。
“他可不是手办,这位大叔只是线条比较简约而已”半夏笑道
“呦,看我这眼神儿吧”,伙计赶紧把大头朝下的疯骨正了过来。
方弃挑了一张靠墙角的桌子坐下,随便点了一壶茶,这茶博士刚转身离开,那边祁东来已经叫出了声来。
“哎,这不是蛋爷么?”
他指着隔着一张桌子的一个身影道“蛋爷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那人刚想离开,却被祁东来叫破。身形一顿,不情不愿的回过头来,不是后海小混蛋又是那个?
小混蛋从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来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方主任你们几位。你瞧这茶馆的老板可真会过,连盏亮点儿的灯都舍不得点,我这一不留神还真没瞧见几位……”
祁东来哈哈大笑“拉倒吧你,怕我们让你请喝茶么?我瞧你鬼鬼祟祟的,别是让老婆从家里给赶出来的吧?”
祁东来和小混蛋原本就不对付,大伙原以为祁东来语带嘲讽,小混蛋必然大怒。
可谁料他脸上居然露出尴尬的神情来,口中低声道“莫要说笑,我……”.
方弃怕他两个再闹起来,又想着小混蛋本身就是后海这片的土着,想来周边的情形是极熟悉的。因此站起身来,不由分说的把小混蛋拉到了桌子旁边。
“一起喝杯茶吧,正好还有事情要请教周爷!”
小混蛋眼见脱身不得,也只好坐了下来,陪着众人闲聊。几句话一说,脸上的尴尬渐渐淡去,倒也谈笑风生起来。
茶博士把茶水端了上来,还特意为疯骨准备了一尺见圆的一个瓷盆,里面满满当当一盆茶水。
疯骨费了半天力气也喝不到嘴里,一生气干脆把头埋进了盆中。不多时一盆茶水就都被吸了进去,再看他身上的骨骼,已经由雪白变成了淡褐色,整个一副蒸骨验尸的模样。
方弃也懒得管他,三口并做两口喝了一杯茶,便向小混蛋问道。
“周爷我跟你打听个事儿,你可知道当年大刀王五爷是在那里遇害的么?”
小混蛋咦了一声,惊讶的看着众人
“你们不知道么?王五爷就是在这里受难的呀!”
此时,门外又是扑腾一声响,一个公鸭嗓子已经开始骂街
“这市政都是吃屎的么,负责这一段路的肯定是特么临时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