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一直沉默着的宫本突然指着远处祈年殿的圆顶说道“那里就是天坛吧?”
石敢当点头道“不错,那里就是天坛的祈年殿,殿顶上所覆盖的上青、中黄、下绿三色琉璃,分别寓意天、地、万物。”
“那殿中还有二十八根金丝楠木的大柱,分别代表周天二十八宿。那是京师的形象符号之一,宫本先生若是对那里感兴趣,我们下一站便先去天坛如何?”
宫本一脸的感慨,摇头道:
“也不过是故地重游罢了,当年我的一位朋友夫妇都在天坛附近的151兵站医院从事医学研究,我那位朋友医术精湛、他妻子也是出类拔萃的人物”
“我在北平公干期间,曾和他们在祈年殿前置酒痛饮,那时的欢快我至今难以忘怀。回想起当年的意气风发,我这个老朽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听到“151兵站医院”这几个字,一旁正在和半夏闲聊的方弃身子就是一僵。
他缓缓的转过身来,红着眼睛问道
“敢问宫本先生,您那位医术精湛的朋友,当年所服役的151兵站医院,是不是还有一个内部番号叫做“北支甲第1855部队”?”
宫本略带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点头道
“时间太久,我记得不太清楚了,不过印象中大概是这个番号!”
站在方弃身后的半夏看到方弃几乎是在一瞬间攥紧了双拳,浑身肌肉猛的紧绷。他是如此的激动,以至于浑身都抖动了起来。
半夏心说不好,赶紧伸开双臂从后面搂住了方弃的腰,口中大喊
“方弃快看,那边有个美女正在跑步,上下抖得那叫一个厉害。”
往日这一招必定灵验,可今日方弃却如同吃了疯魔药一样,不管不顾的向宫本冲去。
半夏坠在方弃身上,一个小女孩子又能有多少分量,非但没能拉住方弃,反而被方弃带着踉跄前行。
“够了!”石敢当一声怒喝,已经拦在了方弃身前。
“你要闹哪样儿啊你?那个军医院又有什么问题?至于发这么大的脾气?”
“有什么问题?”方弃双目赤红,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你听说过731吗?日本人把731叫做石井部队,把天坛的1855叫做西村部队,你说它有啥问题?”
他歪着头冲着石敢当身后的宫本大喊:
“宫本,你那位朋友所谓的医学研究,就是拿中国人做细菌实验吧?还特么医术精湛,他要是医术再精湛些只怕中国就没活人了”
宫本慢条斯理的擦了擦眼角,肃容道:
“文明进步总是需要一些牺牲的,我对七十年前所发生的事情深表遗憾。同时也要向那些为人类健康和医学事业献出生命的中国人表示敬意!”
方弃暴怒“去尼玛的敬意,我还要向为验证核武器威力而献出生命的日本人表示敬意呢!”
“沧浪”一声,宫本的三个随从已经拔出刀来,冲着方弃怒目而视。
“都他妈给我住手”
石敢当手上一使劲儿,将方弃连同半夏推了一个跟头。
随后转身向着宫本怒目而视“宫本先生,方弃他年少冲动,言语中多有得罪。不过这是在中国的土地上,还请宫本先生你谨言慎行。”
“至于你们三位”石敢当冷冷的看了宫本的三个随从一眼
“你们手中的刀虽然快,却只怕还砍不动我这个千年石人。奉劝三位一句,即使按照松一点的执法尺度,你们手里拿的都算是管制刀具,不想惹麻烦的话还是收起来吧!”
宫本轻笑一声,冲着三个随从做了一个手势,三人顿时收刀入鞘、躬身退下。
“刚才言语无礼、多有得罪了”宫本冲着石敢当微微一躬
“此处风光已经尽入眼底,不如我们这就前往下一处吧!”
说罢,宫本竟然就这样带着他的三个随从,大摇大摆的下山去了,仿佛刚才剑拔弩张都不过是玩笑一场。
石敢当被晾在当地,怔怔的看着他们下山的身影,阴沉着脸好半响一言不发。
那边厢方弃一轱辘爬了起来,冲着山腰大喊
“孙子诶,少特么跟我玩横,我一支穿云箭自有千军万马来相见。有种的你砍你家方爷爷一刀,信不信我们一人一砖都能给你现垒座坟?”
石敢当皱眉道“真有你的,人家刚拔刀那会儿你怎么不爬起来?这会人家都走远啦你还叫的哪门子板?”
方弃顿时换上了一副痛苦的表情:
“石区长你劲儿太大啦,您刚才那一下差点没把我推散架,要不是在地上缓了这半天我还起不来呢!”
“少跟我装啊!我手上使多大劲儿自己还不知道么?”石敢当鄙夷的看着他。
“我只不过想把你推后一步罢了,谁想到你居然能滚到地上,还能把半夏也带倒。我说你倒下的得有多坚决?你的这个下盘功夫可跟你的爱国热情不匹配啊。”
眼见得方弃面红耳赤挂不住,半夏赶紧跑来打圆场。
“石区长,这个宫本实在是太可恶了,连宫里的那些老人也说他像上村喜獭,我看他多半就是上村假扮的!”
“他是谁不重要!”石敢当摇头道
“他是上村也好、宫本也罢,哪怕他是所谓的天照大神呢,在咱们中国他也翻不了天。只不过今天他的行径实在是可疑,倒像是要刻意的激怒我们一般!”
听石敢当这么一说,方弃也觉得有些蹊跷。
昨天的宫本妙语连珠,温煦无比,一副亲善大使的做派;可今天的宫本却处处挑衅,所选话题看似无心,却又好似早有预谋一般。
石敢当叹了口气道“好在接待工作只有今天一天。小方你听好了,无论日本人说了多么出格的话,你今天都一定要忍住。无非是嘴上吃些亏罢了,这个场子咱们以后自然有找回来的时候。”
正此时,山下的祁东来打来电话,说日本人已经到了山脚。问几时可以出发前往行程的下一站——历代帝王庙。
等方弃他们赶到山脚时,已经是一盏茶的光景之后。
事到如今,两边都懒得跟对方说话,只不过是碍于两国外交的颜面,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下去,一时间气氛沉闷之极。
刚走出景山公园的西门,就看见路边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精灵鬼怪。
人群中隐约可见一个大块头正在奋力挥拳,里面不时传出一阵阵的怒喝声、拳脚加身声和一个年轻男子的惨叫声。
石敢当心里这个腻歪啊就甭提了,心说你们街头斗殴也不知道挑个僻静地方,这回又得让日本人看笑话了。
他有心不管,可再一想这里总归是他的辖区,真要打出命案来还是他的责任。
石敢当叹了口气,上前拉住一头熊精问道“里头怎么回事?”
熊精耸耸肩道“有个外国来的妖精正在打一头本地的蜈蚣精,这仇还挺大,都揍了半个小时了还不收手!”
半夏一听就急了“你们吃干饭的,看见外国人打中国人还不上去帮忙?难不成是怕了那外国妖精人高马大?”
那狗熊“啧”的一声“你这小姑娘怎么说话呐?那洋鬼子块头是不小,不过咱这一身肉也不是白给的哇。”
“本来我是想去帮忙来着,可后来一听不是那么回事儿,今这事儿啊是咱中国人理亏!我跟你说哈……”
石敢当听着里面的惨叫声越来越小,哪还有心听这头熊八卦,他双膀一用力,分开人群就挤了进去。
只见里面一个身高丈余的巨汉正按着一条五米多长的蜈蚣狠揍。那蜈蚣已经被打的浑身是血,倒在地上现出了原形。
这巨汉却犹自不肯放过他,红着眼只是一味的拳打脚踢,口中还咒骂不已。
石敢当心说再这么打下去这蜈蚣就只能泡药酒了,当下就又是一声暴喝“政府办案、都给我住手!”
那外国妖精被他的一声喊震的一个哆嗦。抬头一看,正看见石敢当从怀中掏出的工作证件,虽然一万个不情愿,还是缓缓的放开了手中的蜈蚣,垂手站了起来。
再看那条蜈蚣,已经是仰面朝天躺在地上。脚上黑压压一百多双的耐克鞋蔚为壮观,看上去半死不活,只剩下喘气儿的份儿了。
石敢当看见这条蜈蚣躺在那里不省人事,就让方弃和半夏先去处理一下现场,自己转过身来细细的打量眼前的这个外国妖精。
这货确实够壮的!不仅身形异常高大,浑身上下更是肌肉纠结,脑袋后面的一圈金色鬃毛透着一股子狂野不羁,一张棱角分明国字脸那绝对是硬汉标配。
只可惜这位壮汉的鼻子似乎受过伤,这个残缺伤损了三分英俊,却又增添了一分刚毅。
总的说来,对面这人看上去并不让人讨厌,也不像是那种会随意生事的无赖之徒。
自从石敢当让他住手之后,他就那么满面怒容的站在那里,盯着蜈蚣的双眼依然满是恨意,却没有要再动手的意思。
“这个外国人还是可以沟通的”石敢当在心中给他下了个定语,语气因此也就缓和了不少。
“你是美国来的侠胆雄狮?”石敢当看着他脑后的鬃毛和衣袖外的利爪,觉得有点眼熟。
“不是!”那壮汉摇了摇头“侠胆雄狮是我远房的后裔,我是上埃及的居民,我叫斯芬克斯.”
听到斯芬克斯这个名字,周围围观的人群就是一阵骚动。
石敢当也是大吃了一惊,妖怪界重名的可不多,这壮汉要真是那个在金字塔前屹立了四千多年的怪兽面像,那还真算得上是个大人物。
本来石敢当还有些半信半疑,可是验完了这壮汉递过来的护照和签证,却也由不得他不信。
护照上阿努比斯神淡淡的神力加持绝对做不了假,再加上那残破的鼻子,眼前这个壮汉分明就是货真价实狮身人面像。
石敢当皱着眉头说道“阁下也是几千年的知名大妖啊,不用说也是功力深厚。我看这蜈蚣精不过是百多年的修为,他这点浅薄的道行又怎么会跟你结怨,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不是误会,我虽然不认识他的容貌,但是他的气息我绝对不会认错。他就是我的死敌、是我的噩梦、是我哪怕追到红海海底都要撕碎的大仇家——陈二狗”
“我曾向阿蒙神发过誓,如果不能亲手报了此仇,就让我时时刻刻受万千甲虫噬咬之苦,永世不得超脱”
斯芬克斯一下子又激动起来,鼻腔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
石敢当吓了一跳,这得是多大的仇才能逼的斯芬克斯发这么大的誓。
据传言这位狮身人面石像妖可是个难得的好脾气。
想当年拿破仑的手下一炮轰掉了他的鼻子,他老人家也不过就是一笑置之,像今天这种雷霆暴怒的情形可是从未听说过。
方弃指了指躺在地上的那条蜈蚣
“他和阁下有什么过节?还请仔细说说,如果确实是他有错在先。按照咱们妖精界的规矩,私仇不入公法,我们自然不会干涉;”
“不过假如阁下是无故滋事、又或者是小题大做的话,今天你就免不了要跟我们走一趟了。我看你用的是旅游签证,恐怕享受不了外交豁免啊!”
斯芬克斯闻言,却一下子就哑火了,吭哧了半天也说不出个之所以然来。被石敢当逼得急了,索性一指周围看热闹的人群。
“刚刚我要报仇,他们有人上来拦阻,这个原委我已经跟他们说过了,为何还要我再说一遍?你这人存心不良,还想看我出丑么?”
石敢当环视四周,想要找出个问话的人来。
可围观众人一看这架已经打不起来了,又怕沾惹上公事,一见石敢当看过来,顿时飞天的飞天、遁地的遁地,腾云的腾云,架雾的架雾,还有的大叫一声“菠萝菠萝蜜”,刹那间便走的无影无踪。
即便有那么一两个遁法不灵光的,也都掐诀念咒,顿时一瓶瓶草菇老抽出现在手边,全然一副不关我事的面孔。
石敢当回头来再看方弃和半夏,更是气的手都哆嗦了。
这都已经过去好半天了,他们两个居然还蹲在那里画现场痕迹固定线(就那种柯南里头寻常见,波洛剧中几度闻的人形白框框)。
“画个轮廓线而已!你们俩手脚能不能快点?”石敢当怒道。
方弃和半夏满面流泪的回头:
“老大,他要是个人形多好,一分钟就能画好。可他是个蜈蚣,有一百多条腿儿!我们粉笔都用了两盒了,你倒是给我们快一个试试!”
石敢当无奈,只好笑着跟斯芬克斯说“你看这个……,貌似证人们都比较忙,要不还是你跟我说说?”
斯芬克斯看着那些越走越远的酱油党,眼神无助极了,委屈处,眼眶都晶莹欲滴了。
过了许久,斯芬克斯叹了一口气“左右是个丢人,那我就再丢一次”
他一指那条蜈蚣道“这厮名叫陈二狗!”
石敢当心说叫陈二狗怎么了?名字土又不犯法。
斯芬克斯悲愤的说道“我知道他去年夏天干了什么?”
石敢当心想“看这架势,他去年夏天干的,难不成竟是你的老婆。你怎么现在才来寻仇,难不成尊驾的妻子十月怀胎却生了个狮身蜈蚣出来?”
斯芬克斯咬牙道“他去年夏天去埃及旅游过,到过胡夫金字塔……”。
石敢当面上连连点头,心中却暗叹一声,心想我说什么来着,这男人要想过得去,免不了帽子有点绿啊。
“那时我恰巧化神出游,前往南非洲去拜访朋友……”斯芬克斯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樱桃大的眼泪一颗颗啪嗒啪嗒掉在地面上。
石敢当偷偷瞥了一眼那条蜈蚣,心想这厮也不知道是占了金瓶五技的哪一样,居然能看准时机乘虚而入,手段当真了得。
正胡乱猜测的时候,只听斯芬克斯一声暴吼“你看看这是什么?”说罢居然把下半截的衣物一扯到底。
石敢当大惊变色,心想这青天白日的,自己还需离变态远些。
半夏大叫掩面、心想作为一个女孩子,此时不叫会不会不够矜持?
方弃大羞,心中各种羡慕嫉妒恨,不断的安慰自己东方人种平均也就一搾长。
众人全然没想到斯芬克斯这货如此雄壮,真是惊心骇目,叹为观止。
看着众人乱作一团,斯芬克斯更加恼羞成怒,他大喝一声道“你们看重点!”
半夏一边捂眼一边摇头,口中说道“不看不看,看了会长针眼”
倒是方弃定睛一瞧,看出有些不对的地方来。
自己离斯芬克斯那物件虽然远,却依稀能看见上面似乎从上至下有一行小字,还用红颜料染了色。
上面写的是什么呢,难不成是“如意金箍棒,重一万三千五百斤?”可瞧着字数不太对啊。
方弃心中好奇,忍不住向前走了两步,等到他把上面的文字看清,一种对末路英雄的同情油然而生。
他走到斯芬克斯身边,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屁股,叹了口气道“斯大叔这事儿你做得对,要我说你下手实在太轻了!”
斯芬克斯那上面的字赫然是“陈二狗到此一游,笑摸斯芬克斯小头”,色做鲜红,显眼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