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族一位长老皱眉道“天下法门万万千千,有没有可能行凶者用的是别的手法,水纹大师会不会……弄错了”
水纹大师微微一笑道,”我曾与神木道长相熟,知道这门功夫的来历。当年直隶树木遭受了一场严重的虫灾,天牛幼虫纷纷钻入树芯啃啮,毁伤树木无数。”
“神木道人为了医树奔波劳苦,由于破开树干灭虫对木族本体伤损太大,这才创出了这个隔皮取虫不伤外体的法门,这个法门是神木门所独有,绝无假冒的可能。”
听到此这里,那棵潭柘寺的老银杏突然长叹一口气道“我原本也怀疑是神木门下所为,只是不敢确信而已,既然水纹大师也这么说,那应该不会有错。”
他抬头看向柳逢春道“春妮儿,我有一句话说”
柳逢春慌忙站起身来“大长老请讲”
那银杏树微一沉吟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你务必卖老夫一个薄面”
柳逢春心中发苦,嘴上却说“大长老说的哪里话,您有什么吩咐,我们无不遵从”
银杏长老又是长叹一口气“我们木族生于天地之间,最重他人恩情,滴水之恩尚且要涌泉相报,何况无数木族的活命大德。”
“神木道人与我们木族有天大的恩义,他的后人虽然不肖,但总归是神木道人唯一的道统,万万不能断绝在我木族手中。今日之事,只要那人不再继续为恶,就暂且算了吧。”
柳逢春面沉如水,有心答应大长老,心中想到小五他们几个的惨状,嘴里却无论如何说不出一个“好”字来。
银杏长老看到柳逢春为难,继续说道“如果你肯不追究这件事,我可以承诺等小五他们日后重新化形之后,可以入我门墙随我修行”
柳逢春闻言大喜,既然银杏长老这么说,想必小五他们化形依然有望。而且银杏长老道行深厚、法门高深,平日里对于收徒异常的严苛,近两百年来从未听说有人能拜入他的门墙,想不到今日竟肯为此破例。
方弃冷眼旁观,却一直插不上嘴。作为一个妖提辖,他负有管理本地区鬼灵精怪的职责。出于业务所需,自然对天下道门种族非常熟悉。但他左思右想,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这个叫神木门的门派。
水纹大师看见方弃一脸迷惘,轻宣一声佛号,微笑道:
“想当年神木门的大名可是无人不知,只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三十多年,在座的年轻人只怕未必听说过这个门派。贫尼痴长几岁,就为大家解说一番神木门的渊源”
神木道长俗家姓沈,他出生之时天降雷雨,他的父母唯恐惊雷吓坏了他,要将他抱在怀中抚慰,却发现他非但不怕雷声,还一听见雷声就笑,于是就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做沈听雷。
沈听雷自幼入京师白云观修行,研习罗真人一脉传承的道统。他聪颖过人、悟性又高,入门不过五六年,就已经把师父所传授的法门全部融会贯通,被誉为道门近三百年来第一奇才。
等到及冠之年,沈听雷有感于所学过于芜杂,于是尽废所学各法,只修习木门法术一种。他遍访名师广阅道藏,不仅将前人所创尽数领会,更做出了巨大的创新。
说到此处,水纹大师突然笑着对方弃说“我看方主任经脉之中似有乙木真气流转,是否也曾修行过《乙木神雷总诀》”
方弃点头称是。
水纹大师道“你所能看到的《乙木神雷总诀》已经是沈听雷修订后的版本。经他修改之后,这套功法之中遁法快了四成、雷法威力大了将近一倍。”
方弃心中震惊不已“五行雷诀中的任何一部,都是无数先代杰出修士千锤百炼之作。说是一字不可易有些夸大,但绝对不是随意可以更改的。
像沈听雷这样如此大幅度的提升法术效力,绝对不是小修小改所能达到的,这是对整个法术体系的颠覆性重建。能做到这一步,沈听雷确实当得起“惊才绝艳”四个字”
水纹大师接下来的描述让方弃更受刺激
“不仅如此,沈听雷还自创的七十三式“万木惊春”剑法,威力无俦。与人交手通常是数招便能制敌,从未有人能够让他使出这套剑法的后四十式。
如果是在树木繁茂之地交手,敌人往往是连三招都撑不过,人称“林下不过三”。
“不过沈听雷并非争勇斗狠之辈,他宅心仁厚,对木族尤其友善。
他常对人言,我一身功法都来源于木族,天地万木培我以元气、苍松翠柏蕴我以灵感。如果我当年选修其他功法,必定没有今日的成就,我当以世间木族为师、与世间万木为友。”
说罢,水纹大师抬头看向众木族“沈听雷当年在北京城广结善缘,想必在座各位仍不曾忘吧”。
众多木族元老纷纷点头,这个说沈听雷帮我除过虫,那个说沈听雷传过我剑法,有的说自己差点被砍去做门板,全赖沈听雷出手搭救。
还有一个说着说着便呜呜的哭起来,原来他那时身上盘踞了一条蛇妖,吓得他夜夜尿炕,还是沈听雷帮他把蛇捉去的。说来说去,竟然每个人都受过沈听雷的恩惠。
方弃心下赞叹,心想这沈听雷名字中果然不愧有一个雷字,好事做了一火车啊一火车。
水纹大师道“五十年前,沈听雷已经名动天下。恰逢那时京师动荡,白云观门墙凋敝,朝不保夕。
当时的白云观观主让门下弟子分赴全国各地云游,其实是存了个保存火种的心思。观主特意叮嘱沈听雷,说以他的能力,可以自创一门以为白云观的旁支。
后来沈听雷便远赴辽东,创下了神木门一支。辽东虽然苦寒,但是树木繁茂,神木道人在此如鱼得水,不出数月就将原来盘踞在辽东的多股异域势力尽数驱逐。
期间连场恶战,他一人一剑灭敌无数,异域各族被杀的丧胆,从此再不敢踏入辽东半步,神木门的大名也由此传遍宇内”
半夏在一边听的出神,此时插嘴道“大师,既然沈听雷如此了得,那神木门也是非同小可,可为什么我们都没有听过这个门派”
水纹大师尚未作答,银杏长老已经接过了话头“接下来的故事,水纹大师未必清楚,还是让老夫来讲吧”
银杏长老缓缓的讲出了一段秘辛,“之所以你们都没有听过神木门,是因为三十五年前发生一场大变。神木门仅有的两个门众,神木道人身死、他的徒弟下落不明,神木门就此除名。”
银杏长老似乎在追忆逝去的神木道长,语气中有极深的悲痛。
“听雷和我乃是忘年之交,他为人光明磊落,不为外物所羁,实在是世间难得的人物。他远赴辽东之后,也常与我书信往来,这些信函我都有妥善收藏”
说罢,银杏长老手指轻弹,虚空之中浮现出一本厚厚的书册,每一页都是蒲扇大的一片银杏树叶。
他翻了几下,从中找出了一页,然后轻轻一挥,这一片银杏树叶从书中飘然而出,变的丈许方圆,如同投影一样浮现在众人面前。上面是神木道长写给银杏长老的一封信。
只见上面写着
“公孙吾兄如唔,一别数月,兄长可否安好?。
“……白山黑水,多有千年古木;关外广阔,正是男儿施展之地;我最近认识了很多本地木族的朋友,都是性格豪爽的好汉子,几时兄长到这里来做客,我来引荐你们认识,你若是见了这许多高大爽直的同族,想必心中也会快活……。
……如此大好河山,却多被异族修士占据,平日里对木族任意驱使砍伐,吸尽膏脂。本地木族不擅争斗,受其荼毒久矣……
……弟自束发修行以来,视木族为师友,当不能坐视。兄见信之日,弟当已仗剑前驱,为辽东木族求公道,为父母之邦驱外敌。兄知弟之手段,自不必担心……
银杏长老收起这一封信,又打开了另一封
“兄长如唔,近来可好?
……弟近日血战连场、剑不归匣。幸赖辽东木族扶持,已连克强敌。虽修道之人不以杀戮为能事,但逢豺狼行禽兽事,不斩何为。林海雪原之中多有负隅之辈、万木惊春剑下再无堪战之敌,快也何如
……残敌猬集,行血祭之事,布邪秽之阵。于日前下战书与我以求决战,自称天照大神驾下是多了个下嘛?袭神官云云。魍魉手段,或有可观;夜郎之态,不值一笑。弟当一鼓作气、犁庭扫穴……
……若事有不济,还请兄长转告我诸位师长,就说沈听雷战死辽东,不曾弱了白云观的名头,身后残敌,请诸位同门费心……
读到此处,屋中诸人已经是肃然起敬,见信如人,这位神木道长当真不愧是一代英杰。
银杏长老傲然说道“我那听雷兄弟虽只一人,但是有我东北木族源源不断的提供元气补充。再加上他道法惊人,万木惊春剑法无双无对。他苦战一昼夜,负伤十一处,将敌人击杀大半,残敌为之胆落。纷纷在他面前跪倒请降,立下心魔之誓终生不入神州,他这才收剑归匣。”
方弃直听得悠然神往,再看半夏,她不知何时已经和木族的一帮元老混的稔熟。
半夏这边喊声爷爷,那边叫声奶奶。老头老太太都喜欢这样机灵可爱的女孩子,于是这个抓给她几把板栗,那个塞给她一把红枣。这会正抱着个大茶缸子,一边看信听故事,一边嘴里各路干鲜果品吃得开心。
银杏长老又打开了第三封信,说道“那场大战之后又过了十三年,我收到了这封信”
“公孙兄如唔,
……弟近来研习功法、颇有心得,心中甚是欢喜……
……弟近年来养育了一个孤儿,这孩子天资聪慧还在我之上,且心地纯良……
……我当传之以道统,托之以衣钵……
兄长知我神木门道统有继,当亦欣慰……”
方弃问道“这孤儿就是神木道长的那个徒弟么”
银杏长老点点头,也不多说,只见他手指微颤,犹豫了一下才打开了第四封信,
“公孙我兄,大劫已至、万物成灰,谁料万里林海、一夕焚尽……
……弟号称木门之术万法皆通,但事到临头竟无一术可消今日之灾……
……忍看昨日把臂痛饮之老友,化为今日烈焰焚后之灰烬,锥心痛恨、肺腑皆伤……
……灾后景观尽毁、元气荡然。然弟居此受万木滋养二十余年,终不能对之而泣,悔恨终年,当以此身思有为……
……徒儿近日与我颇有争执,这孩子的性格有些偏激,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足够时间……”
木族元老之中忽然有人颤声道“是那场大火?那场兴安岭的大火?
银杏长老默然点头,又打开了第五封信,信上字迹散乱,似乎还有斑斑点点的血迹。
“兄长,我近日神魂不宁,当是大限将至。身前身后、思之淡然。我修道不为长生,仗剑只求行侠,一生快意,再无他求……
……徒儿为恶,被我打了一掌,不知远遁何处,十多年师徒恩义,一朝销尽,为之叹息。
……我死之后,神木门恐难再续,如此也罢,这世间又几曾有过百代不断的传承,千年不毁的门墙
……我那徒儿虽误入歧途,但本心不坏。这孩子涉世不深,我死后无人照应,恐怕会吃尽苦头,若兄长见了我那徒儿,还请看在我的面上多加照拂
……古语太上忘情、其下任情,我沈听雷终不能忘情人间以求仙途,但任情一生又何等尽兴,此生足矣。
银杏长老惨然道
“这是我那听雷兄弟的绝笔啦,我身系京师气机,不可轻离京城,等我抽身赶到辽东的时候,听雷已经逝去多时了,他停尸草庐,身边竟然连一个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