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摩地接天,凤凰的身躯化成了其中最热烈的一团火,在天地间不断的游走,与涡云尺的法力殊死相抗。
残存的羽毛不时化作一道火光,沿着方才那根本命尾羽破开的通道,不断的向着天空的方向射去。
她知道这种程度的反击根本奈何不了天上的仙人,但是反击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为了这种态度,哪怕自己的精元以更快的速度耗竭都在所不惜。
天上的仙人,不胜其烦的将接连袭至身边的火光弹开,心情又开始变坏。
凤凰毕竟是底下那个世界中的顶尖神兽,真动起手来比他想象的更难缠。
眼前的情形就好像是要在三尺方圆的泥塘里抓条黄鳝一样,每当看似已经把它逼到绝境,手拿把攥的想要捏住它。
可它却总能把身子一扭,从你指缝里最宽的地方溜走,只给指尖的肌肤留下一丝滑溜溜的感觉。
三番五次之后,心中堆积起来的焦躁足以让人崩溃。
最糟糕的是,他似乎已经听到了衙门外杂乱的脚步声和正在逼近的几道强大气息,烦怒之余,出手愈发的狂暴。
司澜丞相赶到的时候,所面对的是一个已经被涡云尺的法力撕扯成支离破碎的空间。
河水逆流而上,火焰向下燃烧,迈步时被砂粒挡住去路,落脚时又被万丈山峦硌脚。
高低上下远近大小等种种规则都已经彻底颠覆。
在遥远的天空中,有一个仙人在愤怒的吼;
在空间的碎片里,有一道火焰在倔强的逃。
“凤族的妮子,听我一言!”司澜丞相苦笑着,扯开嗓子大喊。
凤凰拖着一身的血冲了过来,血液滚烫,落在丞相脸上立马就是几个大水泡。
可凤凰非但不曾停留,还很不厚道的借助他的身体躲了一道涡云尺的攻击,然后才远远逃开。
“上仙,收手吧……!”丞相慌忙避开,又举起黄河龙王的印信,朝着天空恳求,希望天上的这位还没有到丧心病狂的地步。
黄河龙神虽然居于世间,可毕竟也是上天册封的正神,政协里的干部他也是干部不是。
在黄河这块地盘上,只要是懂事儿的神仙,多少都要给这枚印信几分面子。
然而仙人愈怒,心说眼下这情形,就算是太上老君让我住手,也得等我灭了这只凤凰再说。
你这老王八蛋捧块砖在那儿充什么大个儿,想照我脑门来一下是怎么着?转念间涡云尺的做法范围把司澜丞相也拢了进去。
司澜丞相毕竟上了岁数,一个闪避不及,五彩斑斓的龟甲上多出了数十道纵横交错的纹路。似裂而非裂,颇有几分时下里正流行的钧窑神韵。
道道细密的血珠沿着裂纹缓缓渗出,把古铜色甲壳上点线相连的条纹染上了一层艳红色。
这一次即便司澜丞相是带着必死之心而来,心里却也动了真火。
“昔年人族始祖也曾求道于我,先有我背上所负的洛书,后才有阴阳二气与先天八卦之说。
算起来我也是道门的元老,修道一脉的前辈。你这后生不过是道行上精进了些,怎么就如此的嚣张。”
司澜丞相靠着给伏羲帝送洛书的功劳混了一辈子,最恨的修道之人只论道行不论资历。
眼见得这个仙人眼中根本就没有自己,心想老子死则死矣,死也要教训教训你这小子。
他把手中印信往天上一抛,抖出光华万道,沿着河水蔓延开去,然后整条黄河都活了过来。
水元蒸腾而起,在河水上方凝结成无数条张牙舞爪的小龙。成群结队的护在了凤凰的身侧,随着她上下翻飞,替他遮挡着仙人的攻击。
每一息都有数不清的水龙被涡云尺击碎,但是河中元气源源不断,一时间水龙的数量不减反增,把凤凰牢牢的护在了中央。
老丞相的反击还不仅如此,他背上的洛书灵光闪动,那些点与线之间已经发生了奇妙的变换。
遥远的天界中,有些变化已经发生,虽然微小,但是却很有趣。
凤凰的一根断羽正在执拗的向着那位仙人的衙署飞行,去执行主体所赋予它的那个绝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它的目的地,已经离得不远。
在它的上方,一只遨游于天庭的玄雁正拍动翅膀,叼着一尾刚从天河畔芦苇荡中捕来的鲜鱼,悠哉的向着巢穴的方向飞去。
在玄鹤的前方,几个长着翅膀的家伙正在理藩院官员的带领下朝着天庭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好奇的东张西望着,高鼻深目的模样颇为引人注目。
在正对面的不远处,另一拨理藩院的官员正带着几个拜火的袄教使者,往着驿馆的方向前进。熊熊圣火在他们的头顶燃烧,恰似几个移动的篝火堆。
而在前方的街市中,二郎显圣真君牵着哮天犬招摇而过。
杂货铺的老板眼睁睁的看着那死狗在自家门前的货堆上撒尿,还得强压着心头的怒火,朝玉皇大帝的亲外甥露出满脸谄媚的笑意——“真君养的的这狗,毛儿真亮!”
一阵风,莫名其妙、无头无尾的吹了起来。
凤凰的断羽被这阵风一搅,先是折而向上,燎了玄雁的羽毛,惊的她哇一声大叫。
紧接着玄雁把嘴里的鱼掉了下去,正落在袄教使者的头上的火苗中,瞬间生鱼就变成了熟鱼。
那使者被砸的一愣,继而从头顶上摸下一条烤鱼来。于是又大喜,激动地跪倒在地,衷心礼赞道——
“伟大的阿胡拉.马兹达神,感谢您赐我以甘美的食物,使您的奴仆在遥远的异域也能沐浴您的荣光!”
这位嗓门儿很大,迎面而来的天使们听得真真儿的。一眼便瞧见了这边的祆教徒们,当下就狠狠的瞪了过来。
在场的都是高手,周身气机被这道目光牵动,祆教徒们立时戒备了起来,同时也恶狠狠的瞪了回去。
双方的目光顶在一处,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在神识中大声喝问——“你瞅啥?”
又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大声回答——“瞅你咋地?”
最后,又几乎是同时,两边各自在牙缝中恶狠狠地迸出了那个刺耳的词儿——“异端!”
话不必多说,抄家伙就打。
刚刚被阿胡拉.马兹达神赐鱼的那位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口中嗬嗬有声状若癫狂。手里拿着一枚原牛的长牛角,照着天使的心口就捅。
“你们这些撒旦的粪便,烧成灰都挡不住你们的恶臭!”
天使们不甘示弱,抽出随身的十字架,舞动着迎了上去,铿锵有声的战在了一处。
有年轻的理藩院官员想劝来着,却被年长的同仁一把拉住。后头这位一脸的冷笑——
“人家异端打异端,关你什么事?在人家的眼里,咱们可也是异端!”
于是战斗愈酣。
不远处的杨戬冷眼看了,不断的摇头。
心说毕竟是化外小神,争斗的手段竟是如此不堪。
再听见头顶上玄雁哀鸣,举头一瞧,那鸟也已经被凤凰的火焰烤到半熟,正在天空努力的扑腾。
于是忍不住起了耀武之心,当下取出了雕弓一柄画箭三枚,傲然道——
“这只玄雁倒也生的焦香四溢,待我一箭射穿它的双眼,将来与兄弟们下酒。”
梅山六兄弟听了,腹诽道——
“你这装逼的惯犯,拿乔的好手’。
嘴上却阿谀道——
“二郎神射,三界闻名!”
三点可以固定一个平面,三只眼睛找焦距却要费些手脚。
二郎神在这边张弓搭箭,那边混战之中,也不知是哪一位的手没拿稳,一块名为克尔白的黑石头脱手而飞,直奔这边而来。
六兄弟见了,只装作没见,二郎神正瞄着呢,却是真没看见。
于是黑石头乎狠狠地呼在了他脸上,二郎神哎呀一声痛叫。手中拉满了的弓一晃,嗖的一声就放了出去。
这支画箭穿云破雾,被命运的力量所牵引。冥冥然茫茫然,先向上飞后向下落,直奔拿着涡云尺做法的仙人衙署而去。
巡街的卫士们正在仙人门外敲门,下手越来越重,已经颇为不耐。
领头的将佐琢磨着脸面已经给够,正想要破门而入。
猛然间破空之声袭来,接着就看见当头的一个雄健武士啊呀一声向后掼倒。一支画箭当胸而入,把他硬生生的钉在了地上。
天将先是一惊,继而怒不可遏,大骂道——
“好贼子,还敢拒捕!”。
当下再不顾忌,双手一晃已经凭空多出了一柄混元金锤,二话不说举锤就砸。口中还喝道——
“冲进去,这厮手里只要拿着根针,也是格杀!”
房门轰然一声碎成漫天粉屑,天将举锤护在胸前,埋头便向屋内猛冲,其余卫士随之急进。
屋内的仙人,此时却仍然还没能把凤凰拾掇下来。
眼见得拿他的人已经冲到了外间,心说罢了罢了,救人救彻杀人杀死,疯也疯个痛快罢。
于是猛地鼓动真元,一身精血激荡,什么道基本命全不顾了。
一身仙力如同决堤的海潮般朝着涡云尺涌去,堪堪到了临界之时,将那涡云尺向下轻轻一掷。
顷刻间这宗法宝就已经在天界消失的无影无踪。
人间界中,几乎快要油尽灯枯的凤凰突然发现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
不是万静俱籁的那种宁静,而是连时间都变得宁静下来。
几乎是一瞬间,她完全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感知,也失去了逃跑的欲望。
她愕然的抬起头来,看见眼前的天空正在崩塌。苍穹一片片剥落,云在融化,风在凝结。
眼前这天,塌了。
有一道光垂天而落,下透黄泉,席卷人间,千里之内,断绝人烟。
凤凰瞑目而死,心想这般死法,当不算辱没自己。
司澜丞相只来得及大喊一声——“龙王陛下,这天真的塌了!”随即便被涡云尺自爆的威力扫的灰飞烟灭。
这件事对天人两界的影响都极其深远,黄河龙王因此受了重罚。
虽然没被押上斩龙台,但是被迫进入了戴罪隐居的状态。变得消息全无,黄河一脉,自此日衰。
天界与东岳大帝庙双方通力协作,破天荒的大规模干预。
复活了许多人,又抹掉了许多人的记忆,这才把这件事从史书上勉强遮去。
龙门大典勉强又开了一届,而后就完全断绝。黄河鲤鱼再也没了成龙的可能,鲤鱼跳龙门变成了一种传说中的景象,不再复现于世间。
涡云尺最大的一枚碎片落入了沅江,被沅江龙王偷偷的藏了起来。后来又被他的一个女儿偷偷的拿了出来,琢磨成了一枚玉佩,送给了自己的心上人。
天上的那位仙人被镇压在寒冰界受了许多苦,而后又打落凡间。
他毕竟根骨不凡,故得以投身于帝王家。
少年登基风流任性,在世间留下很多轶事。
最终也应了他在天上起的誓,在清江浦落水成疾,于南郊大祀之时祭天有感,口吐鲜血而崩。谥为承天达道英肃睿哲昭德显功弘文思孝毅皇帝,也就是我们平时所说的正德帝。
许多年后,苍梧山中,凤凰祖巣内,有一只凤凰涅盘而生。刚睁眼时全无凤凰的灵动,只有满眼的懵懂。
只因她死之前受伤太重,本原严重受损。以至于涅盘之后血脉不纯,更忘却了所有前尘往事。
又过了许多年,时间的长河终于流到了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