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秋雾渐生,在月光下凝聚成大大小小的一团,横亘在江面上。
邮轮舰艏划破江面的逐浪声不绝,江风迎面而来,船与雾不断的接近。不知是船向雾中去,还是雾向船飘来。
余安沁默默的看着萧悟空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错,说不尽的恨意翻腾怜意横生。
她将自家男人远远的支开,跑到船顶来看他,一时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其实,自从余安沁踏足甲板的那一刻,萧悟空就已经感知到。
他独对江心,心里怅怅的,也不知是盼她来,还是怕她来。
等他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狠狠的转过身来。却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汽笛悲鸣,邮轮蓦地驶入一团雾气之中。
顷刻间,站在船顶甲板上的两个人已经难见彼此。只觉得一团又凉又湿的雾气环顾身周,不多时身上罗衫渐湿。
他向余安沁望去,浓浓的迷雾被船头灯光一打,恰似数十层的青纱帐叠在了一处。将她的身影隔了开来,只余下朦朦胧胧的一个身影。
此情此景,令萧悟空心中一动,想起几百年前的长江会盟。
那一次,他背着母亲,她背着父亲,偷了神水营的一条快船,悄悄地离开了人声鼎沸的会盟营地,顺风顺水的来到了采石矶的江心。
那一夜也是这般的大雾横江,他在船头操舟,她就静静的坐在他的身边。
天上明月穿过雾气的缝隙,不时洒落在船上,将两人映的如同玉人。
四周除了江流声,就只有一片静寂。
等到萧悟空划的烦了,索性把桨一丢,让船随波逐流。自己躺下来挨着余安沁,呆呆的看着头顶上时隐时现的星空。
而余安沁的指尖,如夜色般凉,如风般轻缓,在他的额头和脸颊上游走。似乎不满足于用眼睛看到他,还要把他的样貌五官用手指再感知一遍。
风撩动了两人的头发,丝丝缕缕的纠缠在了一起,萧悟空笑了起来,眯着眼睛看向头顶的玉人。
“这就算是结发夫妻了么?”
余安沁听他语带轻佻,脸上一下子就着了火一般,却是犹犹豫豫的点了点头,从唇边挤出了一个字——
“算!”
江风如咽,将山盟海誓吹向远方,即便是如梭快船,也追之不及。
萧悟空拉着余安沁的手,心想这个丫头好生害羞,她强装出镇定的样子,却不知自己的手一直都在抖,实在是好笑的很。
他原本存了在江上把她推倒的心思,此时却觉得推来推去的没啥意思。横竖自己又不是没推倒过别人,逗一逗这个沅江来的龙女似乎更有乐趣。
“那么,你打算怎么证明你对我的情意呢?”
他笑嘻嘻的看着她,两只手愈发的不老实起来。
余安沁本能的想要躲,却终究没有躲。
好在萧悟空也多少有点分寸,手虽然在她身上乱摸,却是避开了要紧的部位。
可即便如此,她的身体也仿佛石化了一般,一动都不敢动,脸红的像是无锡的阿福娃娃。
“喂喂,你倒是说话呀。”
“我都跟你私奔了啊!你还要怎样啊?”余安沁委屈的快要哭出来。
萧悟空闻言险些跳起来,心想好好的乘舟夜游情挑龙女,怎么到你那儿就变成私奔了呢?
“这算什么私奔?” 他摇着头笑了起来——
“至少得有逼婚的坏父母,穷追不舍的恶家丁,还有猛不丁从水中蹿出来的杀手……”
话音未落,一尾二尺多长的江鱼也不知受了惊吓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带着一股淡淡的妖气篷的从水中跃出。在月光下荡起一片晶莹剔透的水帘,溅了两人一身一脸。
余安沁啊的一声惊叫起来,还以为真的来了杀手。
却只见那条鱼摇摇摆摆,离开水面足有六七尺高,然后鱼尾狠狠的抽在了萧悟空的脸上。立时就让他脸上红了掌心大的一片,然后借势在空中一扭,重又落回到了水中。
萧悟空大怒,再顾不上调戏眼前人,跳上船头来对着江中大骂。立时就要施展手段把那条鱼从江里提溜出来。
生切也罢、清蒸也罢,定要拆散它一身鱼刺才解心头之恨。
突然就有一方丝帕轻轻的敷在了脸上,他回头一看,却是余安沁眼含笑意,踮着脚尖够着自己,正轻揉他脸上被鱼抽中的地方。
也不知她那方丝帕有何妙用,只觉得触手之处清凉之意大作,脸上瞬间便舒服了起来。
“这定是你家派来的杀手,端的是好拳脚,我们家的杀手一向是用兵刃的……”
她咬着嘴唇笑了起来,仰面看着萧悟空。
那时节,正是少女容颜最盛之时。
萧悟空一低头,正看见一张脸在月光下清丽绝尘,一袭罗衫当风曳曳,如此佳人立于江上,足以使明月含羞而退。
纵使萧悟空见识过许许多多的美人,平日里视花容月貌为草芥,一时间也恍然失神。
他心中似乎明白了那条鱼为何要跃出水面,心道这小鱼妖虽然道行低微,眼光却还是有的。
这样的佳人,倒也不枉跳起来看一眼,毕竟连我萧大少,都有些挪不动眼了……。
两人船头上下,默默相对,余安沁的手想要缩回去的时候,却被萧悟空一般攥住,拉着放在了自己的心口。
“你听!”萧悟空一本正经的说。
“我的耳朵又没长在手上!”
余安沁口中低声的嘟囔着,掌心中传来了越来越快的波动,让她的心也跳的快了起来。
两个人的身影不知不觉的接近起来,渐渐的贴在了一处。
那一刻,古人与来者全都不见,悠悠长江之上,似乎只剩下了这一叶舟,这两个人。
当两个人滚烫的嘴唇在许久后恋恋不舍的分开时,余安沁发出了一声幽幽的叹息,似愁似怨似喜似忧。
\"原来是这个滋味儿啊!\"
她喃喃自语,若得若失,抓着萧悟空得手愈发的紧了。
恰在此时,江风又一次将船吹到了雾中,萧悟空眼前一片迷茫,虽咫尺而不能辨物。
他听见余安沁的叹息声在迷雾中越来越细微,渐渐与风声混同,而那双抓着他的手不知何时也已经松开。
他心中突然难受起来,不知自己身在何时何处,孜孜以求又是何物。
待到雾气散尽之时,眼前是邮轮顶层那稀疏却略微刺眼的灯火,那人在灯火阑珊处。
眉目依稀,身姿仿佛,只是昔年的少女已经变作了今日的少妇。
虽然风华依旧,但面容中的青稚和眼中那一抹不管不顾的决绝早已经荡然无存。
有那么一瞬间,萧悟空心如刀绞,他自小不知命运为何物,眼下却不得不在造化面前低头。
时光如水,摧了少女容颜,夺了膏梁意气,销至爱于无形,化咫尺为天涯,不悲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