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起来的时候,胡老三迎着早晨的第一缕阳光出了屋门,趿拉着鞋来到大坝的缓坡上。一屁股坐在坡上,眯着眼睛注视着眼前这个世界。
太阳东升,炊烟渐起,世间万物,生机勃勃。
长江大堤在这里拐出了一个美妙的大弯,连同远处的山峦一起,将百十平方公里的土地圈在了里面。
一个“垸”字从土从完,道尽了江畔居民的生存状态。
土是土地的土,完是大坝完好无恙的完。
垸子为土而生,因缺而毁,正所谓无土不成垸,有缺亦不成垸。
这样的垸子,在湖南湖北一带,沿着长江上下还有很多个。
就像是生长在长江这个枝条上的浆果,又像是一个个树瘤,密密麻麻、快要将长江吸干。
“空气的确是没有以前清亮儿了啊!”
胡老三用尽了眼力也没能看清对面山上那棵老桂花树,心知不是自己年老眼花,而是天地间多了太多的污浊。
再看看底下那几个工厂明里暗里的大烟囱,心中多少有了一点悔意。
可当他将目光挪到眼前的时候,心里的那一丝纠结顿时又荡然无存。
村子里独栋的小楼栉次鳞比,看砖瓦大多崭新齐整,看院中多有新树婆娑。
院门旁的车库、宽阔平整的马路、中央占地一亩多的大戏台和村外的学校、老年活动中心、健身广场以及修到一半的沿江公园,无一不在昭示着这个村子的富庶。
“这都是老子带着人一点一点建起来的,搁在全国也能数得上号,谁也挑不出我胡老三的不是。”他心中得意着。
“我没做错!”
胡老三的脸透着一股子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红,不知是朝阳还是酒意。
他又打开了一小瓶酒,眼前却无人与他对饮,也无人向他祝酒,更无人赞扬他洪家垸致富带头人的英明,于是他嘟囔着一饮而尽。
“老子没有做错!”
他又念叨了一遍,将酒瓶狠狠的摔碎在大坝的基石上,心里变得痛快起来。
“我就这么点本事,我只能把这个世界改造成眼下这个样子!”
胡老三不无恶意的看着山下的那个世界,心说你们这些后生想要那种既殷实又环保的生活,那得靠你们自己啦,老子只活在洪水滔天之前。
一溜十几辆大巴车的到来打破了村子的宁静, 村头巷尾变得喧闹起来。
胡老三微微点头,心想担架队这帮人的执行力还是有的。
对于这次突如其来的旅行,村子里的孩童们用不加收敛的大嗓门昭示着他们的欣喜。年轻的男男女女对于热带的海岛和沙滩也都充满了期待。
碎嘴的老太太们还在反复叮咛后辈们把家里的电器全都关好,安全是顶重要的,况且过惯了紧日子的老人家也舍不得这么多天的电费钱。
她那个在担架队当差的孙子不以为然,心说一看奶奶你就是只能接触个草根版的消息。再过个几十年,等一带一路建设好了,咱们国家最不缺的就是电。
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对这次旅行持正面态度。
当胡老三卧床多年的四舅被三四个壮小伙子从屋子里抬出来的时候,这个身上盖着两床被子、身下插着导尿管的老头子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冲着大坝的方向骂不绝口。
“老子想死在垸子里都不行?胡老三个龟孙就折腾你四舅吧,你忤逆不孝目无尊长,你不得好死……”
声音远远的传到大坝这边来,胡老三听了默默苦笑。心想四舅啊四舅,什么样的死法才算是好死呢?
终于,黄七伢子发现了胡老三坐在这里。于是把手边的事情交代给别人,自己从村东头一溜烟跑了过来,到底是壮小伙子,五六百米的距离没多会儿就到了。
“三爷爷,都准备齐了,用不着等明天,咱们今天上午就走。您什么时候动身,开您那辆路虎吧,我给您当回司机……”
“开、开吧!”胡老三冲他笑着挥手——
“知道你眼馋这车有日子了,以后这车归你开。”
“好嘞!”黄七伢子大喜过望——
“那三爷爷您去哪?是跟着老年团去九寨?还是跟着我们去巴厘岛?”
“我哪都不去,这两天还有拨重要的客人要来,垸子里没人接待可不行。”胡老三笑着摇头。
“那我也不去了,我跟您一起在垸子里看家!”黄七一听就把脖子梗了起来,马上又要犯倔。
胡老三依旧微笑道——“人家来头太大,就认我一个人,你在跟前也说不上话呀!”
黄七伢子猛然醒悟,眼里闪动着喜悦的光芒,压低声音凑到了胡老三的耳边——
“三爷爷,是撇子叔说的那个大订单吧?”
“可不就是么!”胡老三笑眯眯的拍着大腿,仔细的叮咛着——
“别四处说啊,这个单子接的好啊,以后垸子里那钱来的,怕不得跟洪水似的。”
得了机宜的黄七欢天喜地的往坡下走,没走两步又被胡老三叫了回来。
胡老三皱着眉沉吟了一小会,然后说道
“你晚走一天,用上咱们的关系,帮我在夷陵城找三个人。过两天的接待工作太重要,我得找几个当陪客的…….”
……………….
城中,毛晓寒和乐正绫两个人对坐在早点摊子的长条椅上。风卷残云的干掉了四碗豆花,外加一份夷陵春卷和两份油脆。毛晓寒还想再加一碗小面,却被乐正绫毫不留情的拒绝。
“你已经够胖了。”乐正绫皱起了小鼻子,上下打量着毛晓寒。
毛晓寒试图收腹,但是这个本来就很艰难的任务,在刚吃过早饭的眼下变得几乎不可能完成。
最终,毛晓寒悻悻的离开了那张旧条椅,心想有个女人管着的日子原来也并不那么令人愉悦。
“我的灵魂缺了一碗面,眼下它正因为残缺不全而煎熬!”走出五十米后,毛晓寒指着自己肚子痛苦的抱怨。
乐正绫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再吃我可就拽不动你啦!那么胖,待会儿飞上天的时候还不得把我的胳膊拉脱臼?”
“干嘛要飞?”毛晓寒愕然问道。
“去找那个你要杀的人呐,你不是说他住在城外江边的别墅区么?难道不飞着去么?”
毛晓寒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得,心说大侠我还没买航空意外险呢,从万米高空自由落体这种事有一次就够了。
“你看这个!”毛晓寒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加了链子运动水壶,链子的另一头拴在他的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