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江上汽笛声声,长长短短此起彼伏,将夷陵老城从沉睡中唤醒。
今日江上有雾,团团雾气被东南风吹动,半推半就的涌入城里。融化在渐渐喧闹起来的街市中,变成了墙角屋边青苔上的绿意和人们衣服领子上的潮气。
有人愕然发现,在南北天城溜坡上摆摊的白姐不见了。
几十年风雨无阻的萝卜饺子摊位上人去桌空,只剩下一帮老食客满面惆怅的凑在一起交头接耳,不多时后也都各自散去。
大家上班的时间很紧,不过就是一顿早饭而已,横竖也是对付。
毛晓寒坐在福绥路的张妈面馆里头,要了一碗加量的小面外加一碗醪糟,往面碗里狠狠的挖了两勺辣油。三两口顺进去半碗,吃的满面冒火。
店里墙上挂着的电视机已经开始播报早间新闻,一抬头正好看见女主持人满脸严肃的讲到昨晚城畔江心中发生爆炸,激起十余米高的水柱。
根据水文、爆破以及文史专家们的专业判断,初步认定这是当年日军轰炸夷陵时残留的航空炸弹被江水自然侵蚀后引爆。
值此抗日战争胜利近七十八年之际,这一事件又一次提醒了我们勿忘日本军国主义的凶残,日本右翼妄图否认侵略历史的行为必定是徒劳云云。
毛晓寒听了,把一口面条全呛进了嗓子眼里,心说就得把狗拉的都说成是日本人拉的,这样的专家才是好专家。
对面的写字楼开始有人陆续走入,一辆白色的玛莎拉蒂悄无声息的驶入了地下车库,坐在后排的男子一直低头看着手机。
毛晓寒扫了一眼车牌,心里已经有数。这人在诈骗行业仅仅算是个新手,不过却赶上了互联网金融的潮头。
他开的这家虚拟货币的公司已经坑了不少老人的棺材本儿,眼下还有更多的人正在被他所承诺的高收益所吸引,源源不断的拿着自己积攒了半生的辛苦钱投进来。
却全然不知道那些所谓的高收益项目从来都只存在于宣传中,他们的钱一直趴在公司的账户里面,这个骗子正等着细流汇成大川的那一刻再卷包而走,从此逍遥快活去也。
毛晓寒把剩下的半碗面胡乱扒拉进嘴里,结清了饭钱,起身向大厦走去。他心想这个混蛋是新加到名单里来的,不过得尽快把他处理掉才行。
九点钟的时候这家公司会有一个例会,在此之前有半个小时的时间,足够对他动手。世上坏人那么多,眼看要把坏事做绝,大侠也要提高些效率,才能挽救这个世界。
一辆出租车在酒店门前启动,眼下是早高峰,往城外走要比在城内转悠顺畅的多。
再加上这段路不算近,过去之后回程的客也好拉,因此司机听说方弃和半夏要去洪家垸之后,心情明显不错,连谈兴都高了许多。
只可惜他的夷陵本地口音太重,半夏听得有些吃力。随意聊了两句之后,就又变成了后座上两个人的窃窃私语,话题就落在老张的身上。
阴阳两界之间的物资流通有着非常严格的规定,总体上要遵循有进必有出的原则。
在一定期间内,物品的流入流出需大致相等,以免破坏两界之间的动态平衡。
尤其是从阴间向阳世的流动,更要按照严格的等级管理制度来办理,避免由于某些特殊物品流入人间造成不必要的骚乱。
作为政府工作人员,每隔十年有一次机会将总重量不超过三两的物品送入阳世,这算是公职人员的一项显性福利。
而老张由于入职一年来表现的兢兢业业,受到了区里的特别嘉奖,获得了提前兑现这福利的机会。
可是老同志好不容易有这么一次机会,却没有把它用在自己亲人身上,反倒是托他们两个把一枚延寿丹送给一位故人。
而这种延寿丹,在阴间则是以出了名的低性价比着称。
虽然宣传里号称服下一颗可以增三年阳寿,但是你仔细看药盒下方的小字,则会发现诸如必死之人服之无效;求死之人服之无效;将死之人服之无效以及大灾大病免责条款等等一系列限制性说明。
还特意注明服药后需适度锻炼、清淡饮食、控制房事、保持快乐心情以助药性挥发,若能长保身体健康,则有望充分实现药效云云。
就这么个玩意儿,居然还不能叠加使用。你要是敢一次吃两颗,连腿儿都来不及蹬,死的简直比挨枪子儿还快。
最近几年这东西把广告做的铺天盖地,坑的就是那些放心不下自己子嗣的过世老人,被鬼魂儿们戏称阴间的脑白金。
“这颗药恐怕要花掉老张小两个月的工资!”药丸在半夏手中抛啊抛的,眼神迷惑的很——
“难不成那个姓胡的是他什么很重要的人?不过有人能比自己的家大孙子还重要么?”
“这也是说不准的事情呐!”方弃开始挤眉弄眼——
“老张家大嫂好像二十多年前就过世了,那位胡老先生据说也是从几十年前就开始打单身。你琢磨琢磨,我怎么觉得这里头有一股子浓浓的肥皂味儿?”
半夏也眉飞色舞起来——
“而且那个老头儿的口碑很不好哦,我查了查他的近况,貌似他眼下可是夷陵附近有名的恶霸。
据说夷陵城外几个县里头,少说有一半以上的寡妇都认识他,剩下那一半不认识是因为他办事儿的没开灯。
夷陵城内外的其他老头儿对他意见大了去了,都说他一把年纪顶着个小伙子的体格,坏了寡妇界的行情。”
“那算什么恶霸?不过是老不正经嘛!”方弃哑然失笑——
“所谓恶霸,抢男霸女聚赌包娼夺人田产欺行霸市这些个标配总得占几样吧?真正的恶霸,那讲究的是手是五支令伸手就要人命,一大帮手下听命左右,翻脸不认人喜怒无常。
哪句话说不对人家一挥手就把你拖出去喂狗,连个找狗粮的时间都不给你留,就让你空着手喂。都别说站在跟前了,报报他的名字就能把一般人震得不敢说话。”
说罢他一抬头,笑着冲出租车司机说——
“师傅,您听说过洪家垸的胡三爷吗?您说他算是个恶霸吗?”
……………
“师傅,您认识胡老三吗?”
……………
“嘿,师傅,我跟您说话呢!”
……………
“呃,师傅您出那么冷汗干嘛?”
出租车司机手里的方向盘都晃了起来,话说的也哆哆嗦嗦的。
“年轻人,这就是你们不对了。没错,我是带着你们走了点冤枉路,可你也不用把胡老三搬出来啊,我怎么知道你们认识他呀?”
方弃心说你长得那么像个忠厚长者,我怎么知道你带着我们绕弯了呢?
二十多分钟后,车进洪家垸,半夏和方弃懒得跟司机计较,掏出手机就要付账,司机却说二维码丢了。
方弃掏出现金,那司机说自己找不开,方弃无奈道——
“四十九的车钱,我给你五十,剩一块不用找了还不行?”
司机斩钉截铁的说道——“不行,公司有规定不能多收钱”。
然后又换了一副恳求的神情——“那边有小卖部,两位随便买点什么破开呗?”
方弃和半夏无奈,两个人的脚刚离开车厢,就见那司机连车门都没顾得上关,猛地一脚油门到底。
车轮在地上卷起一溜儿尘土,以不输于迈巴赫的起步速度前冲,紧接着以一个经典如教科书般的飘移上了主路。转眼间跑的不见踪影,只剩下方弃和半夏站在那里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