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生的好生壮硕,他坐在那里时人畜无害,等他往起这么一站,气势便陡然而升。
满脸虬须,根根如同钢丝一般。
一双豹眼,似乎正要择人而噬。
偌大一个茶室竟然被他一个人压得逼仄起来。
“雪山那边传来消息,十余日前新任长江龙神已经归位,这位龙神殿下的法力足以通天彻地,更是货真价实的在世天龙。
上游数十座码头闻讯后早已经尽数归从,就连下游的一众势力大多也已经投诚,眼下唯独宜昌尚未表态。
这神龙令只怕不日就要发到此间,咱们云梦遗族到底如何行事,正需有人来拿个主意。
若从了她,只怕我云梦一脉数千年的传承就此断绝;若是不从,待到龙神挟九天之威而来时,又该如何抵挡?
眼下情况何等紧急,可那厮……少主他自从归来之后,每日里除了寻花问柳争风吃醋,就是宴客狂饮烂醉如泥,似这等扶不起的刘阿斗,我们保他做什么?”
对面一个瘦弱老者闻言叹息——
“曾兄弟言重了,少主他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年少贪玩虽是有的,但本性总归不坏。况且他刚脱牢狱之灾又闻此大变,心中苦闷之余,借酒色化解一二,倒也算不得什么。再说他毕竟是首领唯一的骨血……”
那位老者口中的“曾兄弟”冷笑不已——
“李大哥不提首领还则罢了,一提更让人气破胸膛。当年如果不是他胡作非为闯下大祸,以云梦泽声势之大,以首领的威望仁厚,又怎会遭了那般大难。我等兄弟又怎么会落到眼下的地步?”
这汉子显示对当年那位首领推崇已极,又对首领的那位后裔极其不满,说到此时满腔愤懑难以抑制,竟是不愿再用“少主”二字来称呼他。
“曾兄弟所言虽然偏激,却道出了不少兄弟们的心声啊!”
一个面容愁苦的佝偻汉子也叹道——
“如果说少主他是少年贪玩,可这已经过去了好几百年,又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他总也该玩够了吧?
如果他能把心思都花在恢复当年的基业上,我陈某人就算是砸锅卖铁又如何?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跟着他好好干一场。
可眼下他这等折腾法儿,分明是不把咱们仅剩的家底儿清光不算完,咱们的光景可比不得从前……”
“就算家底跟从前一样又怎么样?”
另一个沉默已久的汉子冷冷发声——“本领先放在一边,想给咱们一帮兄弟当主子,得先有主子的胸襟和气魄。除了龙神归位一事,还有几桩事情迫在眉睫。
一是当年大难之后,神水营的那拨兄弟分成了两派,各自在江上讨生活,只不过一半做的是“直水”的生计,另一半做的其实“横水”的买卖。
眼下两边儿为了东门码头的一块界碑大打出手,三日间连打了数十场。两边伤损了不下七八个子弟,此事我有意请少主他钧断,不知各位兄弟意下如何?”
“董兄弟所言有理。”
李姓老者微微点头而赞,其余两人都默然不语,显然是明白了这汉子话外之意。
所谓钧断是假,借机考验少主的决断能力才是真。
如果他能够妥善料理此事,大家辅佐他还算有个盼头。如果他连这么一桩小事也撕扯不清,那大家早点将他远远的打发开才是正经。
“还有一桩事也颇棘手。”说到此处,董姓汉子声音微顿,神色中露出了些许苦涩——
“洪家垸那块地被阳世的管家征收了,那些凡人如何知道那块地的紧要?据说他们有计划要开发成商旅综合体……”
话还没说完,其余三人齐声怒喝——“万万不可!”。
这一声吼比刚才那声更加骇人,半夏被震得耳鸣胸闷,手中茶杯一个拿捏不住,咣当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李姓老者双眼如剑,唰的一下刺了过来,狠狠的扎在了方弃和半夏的身上。
不过一瞬间,两人觉得自己像是被猎豹盯上的兔子一样,想要转身逃走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脉搏跳动声清晰可闻,他们几乎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汗毛在一根根的竖起。冷汗正在一滴滴的涌出毛孔之外,三魂七魄在这老者的一瞪之下竟然隐隐有崩散之兆。
“好厉害!”方弃心中骇然,随即懊悔不已。
这些人所谈的必定是极其隐秘之事,方才自己和半夏早该走掉避嫌,为了些许蝇头小利却听了不该听的事情,只怕一场祸事就在眼前。
正在此时,杜豆豆推门进到了茶室之中,抬头看到场中的场景,一大把笑容全都僵在了脸上。
“两位这是怎么话儿说的!”这个大伙计讪讪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豆豆你过来一下!”李姓老者冲着伙计勾了勾手,杜豆豆闻言点头哈腰的跑了过去。
“两位暂请安坐!”
那老者冲着方弃和半夏微微点头,口中冷冷的说了这么一句,虽然用了一个请字,可是话里话外毫无半分客气之意。
等他的眼睛一转开,方弃和半夏齐齐长吁一口气,浑身上下像被抽了筋儿般的酸软。
方才老者的那一眼,逼得他们两个不得不提着全身的元气相抗,片刻间就已经筋疲力尽。
方弃手中暗暗扣紧了几张从白云观“借”来的符咒,心想这几个人听口气都不像是安分守己之辈,而且只怕跟丰裕厚还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在人家的地头上,想要让几个人消失的无影无踪真是太容易了,自己和半夏政府工作人员的身份恐不足恃。
待会儿要是人家真要灭口,自己拼死拼活也要挡上一阵,然后装疯卖傻再拖上一阵,好歹也要给半夏挣出一线生机。
他苦笑着看向半夏,却见那丫头紧紧的咬着下嘴唇,眼睛看着隔壁的竹帘,神情万分纠结。
杜豆豆进去之后,隔壁一片寂静,显然对方张开了结界,正在商讨如何处置此事。
好半天不见动静,方弃只等的五内俱焚。
有心想要逃走,却知道自己这点半吊子的乙木遁法顶多能逃出五棵树的距离,人家想要抓自己比抓个猴子难不了多少,可要说坐在这里等死那是万万不甘心。
半夏终于按捺不住,一开口就是悲戚戚的。
“方弃……”
“怎么?”
半夏眼泪都流下来了——“你说人家还会给咱们打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