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昨天上午开始,许多生活在北京的妖怪们就觉得情形有些不对,可又没人说得清到底是哪里不对。
五行元气运转失灵,生灵躁动不安。
鱼虾纷纷跃出水面,地面以下不时传来嗡嗡的闷响。
四周的空气中充满了肃杀压抑的味道,连小孩子摔了跟头都不敢大声哭,这种感觉让四九城的爷们儿姐们儿很不爽。
“别是要地震了吧?”
东城某家酒馆之中,一个狗妖看着被震出了一圈圈波纹的杯中酒,忧心忡忡的自言自语。
随即大家全都鄙夷的看着他,心说地震这事儿不是该问你么?难道让我们去问地震局?
震动又一次传来,有个妖怪贱兮兮的说道——
“以我阅片无数的经历来判断,这震动时疾时缓,节奏感分明,说不定是北京城刚给自己安了一个会震动的小电子设备”
话音未落,众妖就觉得那种古怪的震动戛然而止,紧接着不远处传来嘭的一声响,一道水柱顶着一个水泥墩子冲天而起,一喷数十丈高。
“我说什么了来着?这喷的多猛!”
贱人继续矫情着,抬头一看却发现大家跑了个干干净净,再抬头又发现水泥墩子已经砸到了头顶…….
没了封堵的锁龙井口,此刻正向外喷着团团白雾,愈发映衬的这口井黑暗深邃。
白雾中蓦的探出一只龙爪,紧紧的抠在井沿之上,几乎是一瞬间,井口已经被龙爪中涌出的鲜血染红。
这是何等凄惨的一只龙爪啊,四趾之中断了两趾。还有一趾也不过就是连着一层筋而已,只剩下唯一一根有力的趾像一根钩子一样,正承载着赤眉整个身体的重量。
“好在我眼下也轻了很多。”
赤眉自嘲的笑着,低头看着自己那犹自垂在井壁之中的躯体。
锁龙阵既破,金光正在渐渐淡去,借着最后的余光,仍能看见他眼下的光景——
前爪与后爪之中,各有一只已经不见了踪影。
龙尾少了一截,断去了少说也有三分之二,看上去倒像是他在五大连池里的那个秃尾巴远亲(东北的读者应该知道秃尾巴老李)。
浑身上下早已没有一块好肉,数十道纵横交错的伤痕中,处处可见金色的龙骨。
即将耗尽的真元已经无力再修补身上的伤势,因此重新回到人间的,就是这样一条破破烂烂的老龙。
“然而,我毕竟还是出来了!”
赤眉心中得意着,鼓起最后的力量,将自己拽出了井口。
他抖了抖身子摇身一变,这就变成了一个龙首人身的男子,看上去倒跟西游记里的四海龙王相似。
只是缺了的前后爪却幻化不出,因此这老者也就只有独臂独腿,站在风中颤颤巍巍好不可怜。
赤眉却顾不上伤感这些,他以垂死之年又重新站回到地面上,正是心潮起伏感慨万千的时候。
只不过激动了半晌,神情却渐渐的凝重了起来。
算时间眼下该是正午时分,可是放眼望去天地间却全是黄蒙蒙的一片,非但远山飞鸟不可见,连青天白日都看不见踪影。
穷尽目力向远处望去,也只能看到百步,百步之外,尽在虚无缥缈之间。
赤眉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心里有些慌,心想难道六百年的囚禁生涯竟是给了自己一双白内障的眼睛。
又或者,这里根本就不是自己所熟悉的幽州北京?
他心里想着,嘴里忍不住就念叨了出来,就听见迷雾中传来一声嗤笑。
“瞧您这话说的,这不是京城是哪儿啊,天底下除了咱京师宝地,您上哪儿找这么大的霾去?”
迷雾中走出了一条汉子,脸上肩上挑着个两头翘的担子,里头装了些七零八碎的东西,看上去倒像是个走街过巷的杂货郎。
这货郎从声音中听出赤眉年纪已经颇长,因此倒也不敢失了礼数,放下担子便躬身施礼。
赤眉摆摆手纳闷道——“那个鼬族的汉子,我在这儿呢,你冲着树施礼是个什么意思?”
货郎大窘——
“大爷您别见怪,这天气啥都看不清楚。昨儿我还听说有一头没成年的象精把728路公交当成了他妈,一路从通州跟到了石景山。”
他一边说一边向赤眉靠近,等到了跟前就是一愣,定睛上上下下的打量。
“怎么着?”赤眉见他脸上带着块儿白花花的古怪东西,一副藏头露尾的模样,双眼还滴溜溜乱转却不离自己的残躯,不免心头火起——
“你这是打算卖我个拐?”
“哪能呢?”货郎噗嗤一声笑了——“不过我倒是打算卖您点儿别的。”
说罢他从货担里抽出一个物事,看颜色形状倒跟他脸上戴的东西颇相似,双手捧着送到了赤眉的面前。
“正经的3m折叠式带阀防颗粒物口罩雍和宫开光版,不仅pm2.5的过滤效果高达99%以上,还能让你吸到须弥山清灵之气的味道。
眼下买四就能赠一,就京师这天气,不戴它就等于寻死,大爷您不可不察呀!”
赤眉哈哈大笑,肆意吞吐身周气息“——你说的是这小小毒雾么,我倒要看看……”
话没说完就觉得一股子辛涩霉臭之气从口鼻直冲顶门,清窍为之失明,五内触之欲焚,于是马上改口道——“多少钱一个?”
“原本不敢跟大爷您谈钱!”
货郎闻言大喜,一把将口罩塞在赤眉手中。
然后退后数步,脸上做出三分羞赧七分愧疚来——
“只不过咱这是小本经营,家里老婆孩子还等着我挣钱回去买米下锅。”
“这我明白,我说……”
“大爷您什么都不用说,大家都是场面上的人这点意思谁不明白。您绝不好意思占我的便宜,我也决不能让你吃了亏!”
货郎心里乐的直颠儿,心说这老头儿一看就是才来北京。这五个口罩要是不卖出十个被面的钱来,我就不是我爸亲手教出来的。
他们鼬族有个毛病,心里一高兴,立马坐卧不宁,于是他便脚不沾地的走个不停。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赤眉急道。
“我懂、我懂,家里老伴儿钱管的紧是吧。不瞒您说我家那口子也这样儿,咱们以物易物也行啊。”
货郎一边说一边踱着小碎步.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
“啊!!!!!”的一声惨叫,货郎凭空消失不见。
赤眉一脸无奈的喃喃自语道——“我想说你身后有个没盖的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