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孙仙梁丧魂落魄的样子,老冯气不打一处来——
“我们修道之人,要想活个大岁数有什么难的?
只需善守拙、勤养生、常吐纳,除非遇上天灾人祸,自然有天人之寿。
可如果心中没有一股子属于自己的道理,那我们这一辈子活的又有什么意思?
二十四节气打上门来,你自然也可以退让,可是你若一退,又把你此生的前七十年置于何地?你这一退,你还是你吗?”
孙仙梁低头不语,冯老道越说越气——
“我真想给你来两个脆的,还说什么“力尽矣”,你有力气便去诛妖,没力气就等着妖怪们来杀,哀哀怨怨的做什么?
亏得你徒弟拼了性命救你回来,亏得我们几个舍命陪你厮杀,你是被那条蛇的胃液泡软了么,怎么说的尽是些个没骨头的话?
人心里要是没有一根硬铮铮的筋,你跟阿米巴原型虫还有什么区别?那还不是被这老天爷随意揉捏,他想让你圆就圆,想让你扁就扁。”
“你说的这个什么虫我不懂”孙仙梁愁眉苦脸的抬头道“你能不能说的通俗点?”
冯老道眨了眨眼,又换了一种说法,“就好比东洋动作片里女演员的胸,男演员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孙仙梁还是愁眉苦脸“冯师兄,我想说你的后一种说法我依旧不懂,只是怕你不信。”
冯老道失声而笑,紧跟着孙仙梁也笑了起来,脸上阴霾全都散去。
笑声中,孙仙梁冲着冯老道拱手施礼“冯师兄,火神庙不愧有真火无双,师弟死前能见你大展神威,此生幸甚”
冯老道意态闲逸,一翻身摆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口中道“好说好说,且让我高卧吧,咱家现在懒得理你”
孙仙梁心知他其实是爬不起来了,当下却也不说破,转身又向张浩和申小猎施礼。
“自从与二位相遇相识,才知什么叫做磊落江湖儿女,此番是我白云观拖累了两位,孙仙梁心中羞愧的很。”
张浩伤势颇重,却依旧撑着还了一礼,口中淡淡的说道——
“能与白云观高人一道斩妖除魔,那是在下的机缘。托观主的福,杳杳已经痊愈,等她长大成人之后,知道我今日之举,也必当以我为荣。只是……只是……”
说到此处,他回头看着申小猎,脸现愧疚之色,嘴里开始变得结结巴巴。
申小猎的眼睛一直就在他的身上,此时她将头上束发锦带扯开,一头青丝垂然而下。
虽有满脸烟尘血垢,却遮不住眉目如画肤白似玉,莞尔一笑间百媚横生,哪里还是那个落魄江湖的假小子。
“我其实是个爽爽快快的性子,自遇到张兄后却变得患得患失。
我原本喜欢自立自强自行自路,可在你身边却想着事事都问问你的主意。
有人说这便是心有所属之兆,张兄以为如何?”
“我……”张浩脸色顿时大红,欲言又止。
申小猎向前一步咄咄逼人,直视着张浩的双眼,口中再不遮拦——
“张兄,我虽无彩凤之翼,却有比翼之心,可否借你心中一方净土,帮我洗净十余年江湖风尘?”
张浩长吁一口气,缓缓伸出双手拉住了眼前的这个女子——
“你对我和杳杳的心意,我都看在眼里。但有同心,何须比翼,只要你愿意,无论泉下地上,我陪你走剩下的路便是。”
冯老道一直躺在地上偷听,此刻暗挑大拇哥,心道什么年龄大结过婚带着孩子还穷的叮当响,这些都不叫个事儿。在京师想要娶媳妇,关键还是得有房啊。
孙仙梁走到了林洛面前,愕然发现这位小师妹正横剑膝前吐纳不已,似乎浑不知大势已去。
“若是敌人马上冲了进来,我这里多恢复一点功力,或许就能多杀一个敌人”林洛认真的跟孙仙梁说道,目光与剑光一般纯粹。
孙仙梁肃然起敬——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但祝师侄你来生再遇名师,再得神兵,有朝一日得证剑中大道”
林洛微微点头不语。
孙仙梁最后来到了静眺身前,摸了摸幼徒的头顶。心道今生之缘将尽,来生我给你当徒弟。
诸事已毕,孙仙梁直起身来,正要掏出那块玉版,谁料异变突生。
一阵嗡嗡声响起,张浩脸色一白捂住了自己的肋下。
方才被陈七尺所伤之处伤口迸裂,一把只有半寸长的青铜小斧头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一股熟悉却又强大的气息顿时在殿中弥漫开来。
孙仙梁心中大叫不好,手上的动作又快了几分。
只可惜他重伤之余动作已经慢如寻常老人,指尖距离玉版尚有三寸,身体就已经被人制住,再也动弹不了分毫。
那柄小斧头化作一股青黄色的光芒在殿中游走了一圈,在场众人纷纷中招。大笑声中,陈七尺现出身来,脸上得意非常。
“我这身外化身之术第一次用于实战,想不到就能把你们轻易骗过。
你们难道平时都不看电视的么?将死之时,手里有大招就要赶紧放,要不然敌人总会跳出来翻盘,这可是三流导演都知道的桥段呐。
多亏了你们墨迹不休,要不然急切之间,我的本体还真破不开此间的禁制。”
他从孙仙梁手中拔出那块玉版,当着老道士的面掷于地上,哗啦一声摔得粉碎。
孙仙梁看着满地的玉渣,一颗心一点点的沉了下去,浑身上下泛起了寒气儿。
陈七尺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依次扫过,笑声近乎癫狂。
“老道士不怕死、小道士不怕死、男人不怕死、女人也不怕死,很好很好很好!”
陈七尺咬牙切齿的笑着,一连说了三个很好,狰狞的面孔令人不寒而栗。
“我原本也不怕死,可是你们白云观却让我最爱的人死在了我的面前。
从那之后,我才知道死亡原来是这么可怕的一件事,于是一直害怕到了现在。”
陈七尺提着大斧,缓步走到了静眺的身前,口中森然道——
“倪家兄弟还在讨论八刀能切出多少段,不知孙观主你算清了没有?算不清也没关系,我一斧一斧劈给你看,劈完后保证你徒弟还是活的。”
急怒之下,孙仙梁耳鼻口眼中都有鲜血渗出,但是身体却丝毫不能动弹,纵心如刀绞却无一计可施。
冯老道破口大骂,陈七尺却只是充耳不闻。
自从陈七尺现身以来,张浩一直盯着他手腕,这时突然开口问道“陈七尺,你腕上的那串紫檀珠中装了些什么?”
陈七尺一愣,随即伸出了大拇指,笑的更加放肆“好眼力,我不过是大喜之下稍有松懈,竟然就被你看破了端详。”
他冲着申小猎嘿嘿一笑道——
“你不是一直想找你的父亲么?令尊跟他的十几个兄弟,三魂七魄全都在这一串珠子里,每日我被用自身真元镇压,自然是一点消息都透不出去。
哎呦,侄女你莫要生气,稍后叔父就将你也化作一颗珠子,让你与父亲团聚可好?”
申小猎胸脯剧烈起伏不定,好一会儿才强行控制住情绪。
她涩然望向张浩,心说张兄你预言我与父亲还能相聚,谁料竟然是这种聚法儿。
他提斧欲劈,眼睛却盯着林洛,见这个女子到此时依然神色不变,心中暗自发狠。
心想下一个就杀她吧,须得好好地折磨一番,看她能不能还如此淡定。
孙仙梁闭目不忍再看,恨不能自己立时就死。
大斧如电而落,将要碰到静眺的身体之时,却有另一抹光芒从黑暗处递了过来,正好将那道斧光拦住。
剑斧相交,轰鸣大作,斧光剑气猛烈撞击,将大殿之中的灰尘震的飞起三尺。
灯光下,陈七尺身躯微晃,脸上惊疑不定,收斧沉声道“是谁?”
黑暗中,有人连退数步,却又大步上前,大笑道“陈导,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