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眺早已经预料到今日师徒二人有死无生,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可却没曾想到,当自己眼睁睁的看着师傅战败,看着这个曾经教导自己、包容自己、责备自己、庇护自己的胖老道倒在自己的面前,心里竟会是这样的煎熬。
一个人首蛇身的家伙拔得了头筹,他的脖颈上不知被谁砍过一剑,此时鲜血从伤口处淋漓而下浸满了半个身子,给这个一丈多高的妖怪更添许多狰狞。他把孙仙梁高高的举起,像是示威,又像是炫耀。
在妖怪们羡慕嫉妒的眼神中,蛇妖将自己整个脑袋的上半部分用力的向后拗去,上下颚尽力分开,露出了一张脸盆大小的巨口,然后将孙仙梁往口中一丢,径直吞了下去。
怔怔的看着师傅的躯体消失在那张大嘴之中,静眺浑身战栗,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觉得有人蛮不讲理的夺走了他最贵重的东西,若是没有了这样宝物,纵使自己还有百年余生,也必然会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寝,于是静眺变得异常愤怒。
他狂吼着冲了过去,躲过了冯老道和林洛想拉住自己的手臂,迎着妖怪们惊愕又戏谑的眼神,挥舞着手中的轻鸿剑,迈着毫无章法的步伐,像一条疯狗一样,愤然前冲。
那一刻,他脑海中有无数画面飘过,平时怎么想都想不起来的步法和招数,此时竟然全都历历在目。
“人果然都是逼出来的”静眺苦笑,可此时已经不容他多想,一条比他腰还粗的多毛长臂离地两尺向他捞来,四根巨大的手指尖上,蓝汪汪的指甲好似钢刀一样锋利。
“借物换形,一步青云”静眺心中默念,毫不减速的继续前冲,就在那条手臂将要碰到他的一刹那,他芒鞋所踏的那块青石载着他凭空消失,然后又突然出现在那条手臂的背面,将那妖怪的怒吼甩在了身后。
又两条毛茸茸的粗腿拦了上来,像两条柱子一样横在了他的面前,其中一条正缓缓抬起,似乎想要将他踩成肉饼。
“身似鸿毛、心有灵犀”。静眺再度加速,向着那条高高举起的腿冲去,似乎唯恐对方踩不到他。那妖怪一怔,随即大吼一声重重踏下,而静眺的身躯却在他足底激起的气流中随风而动,轻飘飘的飞向一侧,然后在另一条粗腿上奋力一蹬,继续向着师父的方向猛冲。
前面站着一头名副其实的拦路虎,见静眺冲向自己,立时张牙舞爪作势欲扑。静眺人在空中已经无招可用,一咬牙就从衣服的内侧扯下来一把符咒,看也不看,冲着那头老虎奋力丢去,口中大喊“孽畜,吃我一本儿万雷轰顶符”
那老虎被吓了一跳,看着迎面飞来的那一堆符咒心生恐惧,心道白云观果然豪阔,连符咒都是一打一打往外扔。眼下大局已定,这小道士不过是情急拼命而已,我又何必挡在他这个锋头上。一念及此,马上大喊一声好厉害,侧身闪在了一边。
终于来到了那头蛇精面前,看着他鼓胀的腹部,静眺血往上涌,手中轻鸿剑不假思索的一掷而出,直奔他面门而去。
那蛇精放声大笑,好整以暇的伸出长舌头舔了舔自己嘴唇,等到轻鸿剑飞到眼前之时才微微侧身,让剑光贴着自己的脸颊飞过。
“小道士你很有孝心”蛇妖狞笑着“我这就送你去跟师父团聚如何”
静眺不言不语,手中剑诀连掐,白云十三剑的回风式使得无比干净利索。
“剑爷爷,剑祖宗,你快飞回来、快飞回来”静眺心中默念,眼泪涔涔而下,他一生中第一次,如此迫切的想要学会一招剑法。
在惯性的作用下,那柄轻鸿剑依然向前飘着,离静眺越来越远,蛇妖笑的前仰后合,大步的向静眺走来,身影遮住了静眺头顶的天空,口水淋了小道士一身,静眺绝望的抬头看着那张巨口,手中剑诀却仍不停歇。
猛然间,轻鸿剑似乎被一阵夜风吹动,剑尖微微偏离了向前的方向。下一刻,这柄剑像是一辆走了两百万公里的老爷车一样,努力而笨拙的转向、换挡、提速,歪歪扭扭奔着蛇妖的背心撞去。
剑光就要及体,蛇妖却好像背后生了眼睛一样,回身双手一合将轻鸿剑夹住,任由这把剑在自己掌心中挣扎哀鸣,狞笑道“费了半天劲,就是这么点本事么?”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面前的静眺高高地跃起,从腰间拔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狗头刀,双臂上十余张大力金刚符依次亮起,双手握刀,狠狠的向着他的脖颈砍来。
这把刀,他曾经想用来斩断自己的手臂,却被师父挥剑击飞。事后他又偷偷的捡了回来,因为他知道自己还用得上。
在数息的时间内,静眺拿出了自己所有的本事,他狂奔、突破、抛符、御剑,做了许多他以前从不敢想象的事情,而这所有种种都不过是为了最后这一刀。
这一刀来的如此突然,以至于蛇妖来不及松开自己的双手去抵挡。
这一刀来的如此精准,正好砍在他脖子旧有的伤口之上。
这一刀又是如此的狠,于是蛇妖被一刀断头。
断头之处鲜血狂喷,静眺浴血而落,持刀借势奋力下劈,将蛇妖从咽喉往下一刀剖开。
静眺把浑身胃液和鲜血的师父从蛇腹中拽了出来,持刀守在师父身侧,人是红人、刀是红刀。
他奋力扯落自己的外衣,露出了里面乱七八糟的符篆,就在妖怪们将笑未笑之际,他又奋力的扯掉了自己的贴身的衣服,眼前一幕让妖怪们震惊不已。
静眺精瘦的身躯之上,密密麻麻贴满了雷罡符咒,什么乙木、庚金、丙火和癸水,恰似开了一个五行雷罡的博览会。其中很多符咒的形制古朴、纸质焦黄,一看就是上了年头的老物件,这小道士怕不是把白云观的雷符全都贴在了自己身上,将自己变成了一个大雷管。
“我是白云观第二十四代传人静眺,我师父是当代观主孙仙梁,你们哪个上来送死”
小道士捡起了那柄象征观主传承的剑,一边大哭、一边大吼,拖着人事不省的孙仙梁向前走去,所到处妖怪们纷纷退让。
..................................
南锣鼓巷中,某处灯红酒绿的所在,一个小包厢里。
咕噜咕噜之声大作,一阵白雾升腾,中间若隐若现四颗猴头。
不多时一颗毛绒绒的大脑袋愤然崛起,把手里的管子一丢,口中骂道“这劳什子土耳其烟甜不甜苦不苦的腻死个人,真真是娘们儿抽的东西!”
猴将军瞥了他一眼,心说你丫也就是抽个中南海1.0的出息,于是又开始了新的一轮劝酒;
又过了两个时辰,猴将军支棱着一颗毛茸茸的大脑袋,眼神迷离的把酒桌上的瓶子数了五遍,每遍数量却都不一样。他摇摇头,决定干脆不他妈的数了,一步一软的蹭向柜台,跟后面正在玩手机的性感小猫精打了个响指,脸上露出憨憨傻傻的笑容。
“小…..小姐,我…我…我要….要”猴将军努力的捋着自己的舌头,眼神忽而在左、忽而在右,最终定格在小妖精鼓鼓的胸脯上。
“先生,您想要点儿什么”这场面小母猫见多了,依旧还了他一个甜甜的笑,心中却暗自恼怒。心道你要是敢说出什么不堪的话来,须知老娘也是有人罩着的,我们家黑哥祖传的一对儿酒坛大小的拳头,专治酒后乱性,兼治各种三观不正。
“我要…..要开…..发….发票,还是….原来的那个…..那个抬头”话音刚落,猴将军扑通一声便栽倒在地,动弹了两下就打起了呼噜。
小母猫轻吁一口气,心说这怂货也就这样了,不过这个叫二十四节气的组织可真是财大气粗,就这么几天的功夫,四只猴子就喝了不下三十万的酒,也不知这是要签多大的合同?
还没等她打开税控器,猴将军又撑着大脑袋坐了起来,迷迷糊糊的说道“给我多…多开十万的票,税点我返给你。”说完这句,又倒回地上,这一次是真的呼呼大睡了起来。
那边猴家三兄弟一看他睡着了,三颗猴头马上聚在了一起,脸虽然依旧红的跟屁股一样,眼中的迷茫却一扫而空。
猴二遥指白云观的方向,口中急急的说着什么,猴三一言不发,直勾勾的看着大哥,眼中的焦急却也是显而易见。
猴大看了两兄弟一眼,云淡风轻的笑了出来,他把二郎腿一翘,尾巴在身后一甩一甩的,浑身上下说不尽的写意,随后施施然的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得意洋洋的送到了两位兄弟面前。
“像我这样的老员工么,总是知道一些新员工不知道的事情”
猴二和猴三看罢了那锦囊中的字条,脸上又惊又喜,彼此对视一眼,齐声冲着服务生喊道
“小姐,再来六瓶黑方。”
然后一指躺在地上的猴将军“记在他的账上。”
..................................
与此同时,神鸦一族所居大树的顶层,服用丹药之后杳杳已经沉睡了许久。
时间在一呼一吸间过去,不知何时,床上的女孩睁开了眼睛。
她瞳孔中的金光一闪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迷茫,她看到了由于过度劳累趴在床边睡着的秦风,也发现了父亲并不在身边。
杳杳想去找自己的父亲,却发现眼下自己的四肢还动不了,试了几次都不成功,于是赌气的撅起嘴来。
此前屋里人多,为了通风换气,张浩把屋顶的天窗也打开了。
百无聊赖的杳杳将目光投向了窗外,可这天晚上的夜空阴沉沉的,乌云盖顶,星光月光全不可见。
“要是有一轮大月亮就好了”杳杳心里想着,忽然就觉得屋里越来越亮,抬头正看见月来云破,漫天乌云四散而去,露出好大一个皎洁玉盘。月光透过圆形的天窗,在地板上照出了一个更大的月亮,静静的陪在杳杳的床边。
“可是这么大的天空却只有一个月亮,未免太孤单了”杳杳刚刚欣喜了一下下,就又遗憾了起来。
几乎是在一瞬间,天空中吹起了风,风带来了云彩,一朵一朵又一朵,被风拉成了长长的一列,月光映射在云层上,漆黑的夜空更衬出云的洁白。
看着那一列白云从头到尾横亘天际,杳杳终于心满意足,她闭上眼睛,口口轻声诵念,似有意似无意、似祈祷、似赞美、又似乎是在预言。
——“白云不绝”
说完了这四个字,女孩用尽了积攒的力气,又一次沉入梦乡。
天上,有云与月相伴,供文豪咏叹,供画家泼墨,供情侣盟誓,供旅人思乡。
两者,皆万古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