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内,孙仙梁和静眺还在享受大战前最后的轻松时光。而在观外,陈七尺看着方弃和半夏把两车摄影装备推进观中,脸上挂着淡淡的嘲讽。
从天上往下看去,白云观中静悄悄的,如同一个到了天命之年的老人,同样波澜不惊的等待着属于自己的命运。
不远处的昆玉河默默流淌着,水面被河边的新柳染上了三分绿意,继而又被下午的太阳映成一脉金黄。开往颐和园的画舫划破了水面的宁静,碎起了万缕波光。
春已深、夜将至,五日之期眼看就要届满。
渐渐的夕阳在山,白云观山门投在地上的影子越来越斜、越来越长。
光和影的变换将时间一点点的带走,妖怪们努力的遏制着心中的贪婪与亢奋,眼巴巴的看着天空中的陈七尺。
而陈七尺看着眼前那座浸泡在落日余晖中的千年古观,心中也有感慨万千。
他处心积虑的准备了许多年,时至今日才把白云观逼到了绝境。
按理说白云观再无翻盘的机会,可他心头上却有一丝烦躁始终挥之不去。
看辰光,已经到了五日前孙仙梁回复战书的那一刻,陈七尺定了定心神,将那丝烦躁压在了心底。
他举起手臂,全场立时寂静下来。
“那天咱们给白云观下了战书,本想给他们留个烧香祭祖的根苗,谁料那观中的老匹夫竟然还了我这么一封信。”
陈七尺从怀中掏出那片撕裂的道袍,缓缓挥动手臂展示给手下们看。
上面所画的那柄弯弯曲曲的剑,此刻被风吹动,似乎正在陈七尺的手中拼命挣扎。
“老匹夫觉得他这样回复很酷很有范儿,可我却从只从他这封回信上看见八个字,那就是…”
他顿了顿,眼睛从下面那些因狂热而变得狰狞的面孔上扫过。
他看到在众妖的心中,那个自己想要的答案正呼之欲出。
——“不自量力、不堪一击”
陈七尺两手之中黄光乍现,双臂向两边一分,将布片从上到下缓缓撕开。
一声脆响过后,布片上的那柄剑被分成了两截。其中所蕴涵的剑气随之宣泄而出,平地顿时起了一阵狂风,将众妖的毛发被吹得飘散零乱。
不知是谁第一个振臂大喊“打破白云观、洗劫云中城”,瞬间一呼百应。
“攻!”陈七尺手中长斧前指,妖群轰然而喏。
除了压阵的百余名骨干之外,剩余的五百多名妖怪分成了大大小小的几组。多则七八十人,少则二三十人,各自集中在一起,对着先前探测出的禁制弱点展开猛轰。
各色法宝和法术的毫光猛然间爆发出来,将刚刚黑下来的天空又映成了光怪陆离的颜色。
白云观的外围禁制猛烈的摇晃着,半球形的光幕被挤压得不断变形。
不过两刻钟的时间,妖气就已经开始侵蚀禁制,光幕的表面上泛起了一道道缠丝状的死黑色,就像即将破裂的肥皂泡一样。
见此情形,妖怪们越发亢奋,火力输出的更加猛烈。有一些老成谨慎的已经小心翼翼的后撤,开始戒备禁制破碎时有可能出现的法力反噬。
又过了半个小时,那种不祥的黑色越来越重,渐渐漆黑如墨染。就像一口倒扣的铁锅一样,将白云观罩在下面。
飞在上空的妖怪已经无法透过禁制看见地面上的情形。而禁制本身的波动也已经到了极限,似乎下一刻就要轰然碎裂。
陈七尺冲立春使了一个眼色,立春立刻会意,站在地上扯着嗓子大喊。
“率先击破禁制者,重赏!”
话音刚落,天上的光芒又盛了三分。
众手下唯恐这桩头功被别人抢走,各自将压箱底的本事都使了出来。
一道道剑光刀光、一个个光球光柱,像九天流星雨陨一样,狠狠的砸在上面。将受力处砸的深深凹陷下去,最低处已经被压出了殿宇屋顶的轮廓。
然而即便是这般摇摇欲坠,白云观的禁制竟仍然还能支撑。
又是许久之后,众妖骇然的发现,方才那一轮全力猛攻之下,自己体内的妖力已经有些青黄不接。
可这边刚刚松了一点劲儿,光幕上的黑色就有消褪的趋势。
这个禁制被五六百妖族合力猛攻了将近一个多时辰,竟然还有余力进行自我修复。
陈七尺眉头微皱,心道白云观的底蕴果然不可小觑。
照眼下这个趋势,没有两日夜之功,怕是敲不开这个厚厚的乌龟壳子。
“莽山七兄弟何在?”陈七尺开始点将。
站在远处的后备队中闻声站起来七条暴汉,他们看了看那些个正在天上地下忙活着的同伙,眼神中的轻蔑毫不掩饰。
“哟,连这七个凶神都来了呀!”一个正在奋力输出的大妖怪甲看见七兄弟现身,顿时大惊失色。
“这七个大块头很厉害?难道比哥哥你还厉害?”身旁孤陋寡闻的小妖怪乙见他如此震惊,不免好奇的问道。
“那是自然,毕竟人家在这本书里还有个名号,不像咱们叫个甲乙丙丁”大妖怪叹了口气,跟自己的弟弟细细分说。
“那莽山七兄弟修行近千载,成名也已有五百余年,近些年来在江湖上少有走动,想不到老大竟然能把他们也请来。相传他们的母亲乃是大力牛魔王的那匹避水金睛兽,更兼兄弟七个自幼便与红孩儿在一起玩耍,因此水火二系的神通俱都高绝,此外更从他们那不知姓名的父亲处继承来了一身铜头铁臂的异禀,刚出生时就能生裂虎兕,待到长成后更是力大无比,若是让七兄弟结成阵势,据说可以撞山山开,撞海海退,实在是极厉害的人物。”
此时七兄弟中的老大把嘴里的草茎一吐,沉声道“取披挂来”。
身周立时站起四五十名随从,慌忙从百宝囊中依次取出黑沉沉的头盔甲胄,六七个人服侍一个,帮七兄弟罩袍束带顶盔掼甲,不多时穿罢,七兄弟本就彪悍的身形又大了一圈。
老大大踏步上前,站到了山门右侧的红墙前面,剩余六兄弟也跟他并排而立,将手臂挽在了一起,乍一看,就像平地又崛起了一道黑墙。
红墙长而高,黑墙短而矮,两道墙相对而立,用韧性与力量互相挑衅。
突然间,那道黑墙动了,七兄弟齐齐向前迈了一步,身上的气势陡然拔高。
又向前一步,气势再度高涨,七兄弟心灵相通,动作整齐划一,脚掌夯地如山崩,大步向前似潮涌,每前进一步,气势就越高一分。
一步又一步,步幅越来越大、步速越来越快,百多步的距离转眼即至,等冲到墙下的时候,兄弟七个已经将气势提到了巅峰。
七兄弟低头、加速、绷紧全身肌肉,然后毫不减速的撞了上去。此时此刻,七兄弟不再像是一堵墙,而像是一座移动的山。
然而红墙依然无恙,似乎知道不能退让,墙上的禁制没有凹陷变形去化解这一次冲击,而是选择了硬抗。
平地响起了一声惊雷,巨大的冲击从墙上传到了地下,又从地下传到了众妖的脚面,将他们震得东倒西歪。轰鸣声中,七兄弟闷声而退,一退就又是百步,还未等众妖缓过劲儿来,又一次狂奔向前,再度一头撞在墙上。
灰尘腾空而起,遮住了墙前方的视野,外围的那些妖怪们能听见迷雾中不断传来令人惊恐的撞击声,也能感受到脚下的土地正在瑟瑟而抖,却不知里面是怎样一幅情景。
终于,撞击停了下来,烟尘渐渐散去,眼前的情形令人大吃一惊。
七兄弟盔碎、甲裂、头破、血流,胳膊犹自紧挽,气势犹自高涨,细心人却可发现他们的腿正在微微颤抖。
红墙之上,墙皮、墙瓦和墙砖片片剥落,就在这些砖瓦灰泥的下面,一道隐藏了几个世纪的金刚墙显露了真容,无数的金色符文如流水般在上面淌过,周而复始,无时或止。
七兄弟暴怒,狂吼声中以足刨地,红光一闪现出原型,只见他们生的麟身,龙口、狮头、鱼鳞、牛尾、虎爪、鹿角,看模样倒与传说中的避水金睛兽极为相似,只是每个的头上都长着一对虬曲锋利的牛角,在夜色中散发着土黄色的光芒。
小妖怪乙嘶的倒吸一口凉气,凑到哥哥耳边道“我好像知道他们的父亲是谁了。”
“噤声,小心祸从口出”大妖怪甲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心中暗自惊讶,原来大力牛魔王他老人家对自己的坐骑这般喜爱,竟是白天骑了晚上还要骑。
“哞”七兄弟的老大仰天长啸,六兄弟与之相合,随着这声叫,他们的身周好似腾起了一团火焰,脚下乌云渐生,头顶之上,一个数十丈高的牛头人凭空浮现,正是大力牛魔王的法相。
七只巨妖看向那堵墙的目光近乎疯狂,他们缓步而退,一直退到了三百步左右,随后猛地发力前冲。
蹄似铁锤,角如利刃,落地处青石路面寸寸碎裂,乱石激飞如箭矢,硕大的身躯与空气剧烈摩擦,竟然发出了类似于闷雷般的声音。
二百五十步、二百步、一百五十步……
天上地下所有的妖怪都停下了攻击,屏息看着这前所未见的一击。
猛然又是一声吼,七兄弟在跑动中两条后腿猛的后蹬,轰然巨响、砖石纷飞,就像超级战列舰的主炮来了一次齐射,他们身后的地面上顿时出现一条一丈多深的短沟,借着这一蹬之力,七兄弟把自己庞大的妖躯狠狠的掼在了金刚墙上。
红光乍现,天地元气猛然爆发,呈波纹状向四周扩散,随之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道行较低的妖怪被齐齐震退数步,甚至有些径直吐出一口血来;像立秋这般的大妖虽不至于受伤,也自白着一张脸摇晃的像是风中之烛。
唯有陈七尺,脸上沉静未变,身体一丝不摇,眼睛犹自紧紧的盯着撞击之处。
视线渐渐清晰,金刚墙犹在,七兄弟角断、骨折,身体蜷缩抽搐,口鼻处鲜血如溪,倒地者三四,挣扎摇晃者三四,场面凄惨无比。尽管他们身怀妖王血脉,又有天赋惊人,竟依然在这堵高不过两米的金刚墙前败下了阵来。
几声爽朗的大笑从一旁传来。
众妖齐齐转身,只见白云观的山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老道士身着一套素蓝的粗布道袍,斜插高髻、肩负青锋,正倚着门哈哈大笑。
“诸位高人,政府早有明令,禁止夜间强拆,你们莫要再跟我家墙墙过意不去啦。看清楚些,老夫的剑下才是入观的大道通途。”
说罢,他向前数步,双手看似随意的连连挥动,一套七十二支太虚旗斜插在身侧,几乎是在一瞬间,白云如墙而生,把孙仙梁的左右两侧全都护住。
孙仙梁昂首而立,将山门挡在身后,手中剑,寒光点点迷人眼。
这里是白云门户,千百年的剑客庐,妖魔需断头而过,神剑到此亦藏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