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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孙仙梁心中,白云观是不可能被击败的。

即便是当年他孤零零的守在观里、被那些小将们打得缩成一团的时候,他心中也还是那么骄傲的想着。

——道爷只是不屑于跟你们这些凡夫俗子一般计较罢了。

若是有那么一天道消魔涨,有无数的域外天魔、或是魑魅魍魉横行于京华,那时才让你们见识我白云观的手段。

也无怪孙仙梁对这座道观信心十足。

虽然眼下人丁凋零,可是观中数十代人所积累的功法道藏仍在、山门护法仍在、倒持七星所封印的剑气仍在、观中无数的禁制法阵仍在,又有谁人胆敢小觑。

他孙仙梁虽然功力不高,座下也只有两个弟子。但是京城修行各派聚会之时,他仍然要当仁不让的坐在首位。

那些个人多势众的门派纵是各种不服,又有哪一个敢跳出来炸刺儿。

孙仙梁一直相信自己守了数十年的这座道观固若金汤。虽然他明知自己头顶上悬着一柄斯摩达克利之剑,但是他总觉得这把剑落不到他的头上。

所以当方弃把那份地契的复印件放在他面前时,孙仙梁一时间被震得言语不能,脸色如死灰般难看,心中惊惧渐生。

“孙观主还需早作打算,对方来者不善。无论这份地契是真是假,恐怕都不是能够轻易打发的。”

方弃斟酌着用词,小心提醒着发呆的孙观主。

孙仙梁站起身来对着方弃和半夏一躬到地。

“白云观阖观上下无不深感两位报讯之义。”说罢恨铁不成钢的轻踹了静眺一脚,指着方弃和半夏身边空荡荡的茶几怒道:

“你没觉得这茶几上缺点什么吗?没眼力劲儿的小畜生,还不赶紧给贵客端两杯好茶来!”

静眺苦着脸应了一声,心说他两位也不是第一次来观里,您怎么刚发现这茶几上缺东西。

他不敢跟师傅顶嘴,只得快步向后院走去。

孙仙梁搬了把椅子坐在了方弃身边,未曾开口,先是好一通的唉声叹气——

“方主任,不瞒您说,这份地契十有八九是真的!”

然后便一五一十的将当年白云观如何丢掉了地契的秘辛说了出来。

“白云观眼下到了紧要关头,可观中却是老的老小的小。看在我们一向支持区里工作的份上,还请两位务必要帮我们想个办法出来”

说罢孙仙梁又是深深的一躬。

方弃和半夏一边还礼,一边交换了个眼神,均都大感棘手。

方弃皱着眉头伸出了三个手指——

“如果地契是真的,这个官司恐怕还真是不好打,这里面有三桩难处。”

“其一,提起诉讼并主张权利的是一位外国公民。

姑且不论那只袋鼠背后站着谁,可眼下地契是拿在她手中的。这官司一牵扯到别的国家,那便需要顾及到修行界的国际影响。

断案的判官就算再怎么同情和支持您,也不好做的太出格。可真要是按照阴司律法来判,我怕您这块地要保不住。”

孙仙梁叹了口气道——

“我知道这官司不好打,从看见这张地契的第一眼,我就做好了破财消灾的打算。

只要对方愿意放弃这块地的所有权,我白云观愿意在城内相似地段给他买一块同等大小的土地作为赔偿。”

半夏被孙仙梁的豪言吓了一跳:“孙观主,京师的地价可不便宜。更何况白云观这个地段守在二环的边上,您这是打算刷新一下京师的地王?”

孙仙梁苦笑摇头——

“没办法,祖师爷的遗蜕还在这地底下埋着呢,我们后世传人总不能连他老人家的墓园都守不住。

观里还有些以前宫里赏赐的珍玩字画,不行就全都拿去变卖掉。

别说那些身外之物,只要是能把这块地留住,砸锅卖铁沿街要饭我也干。

再往后无论是谁执掌白云观,他也绝不能说我做的不对。”

方弃闻言摇头道:“只怕这个方案行不通,我所说的第二桩难处就在这里。

对方可是请了苟家来帮他们打官司,那苟家是个什么价位?能请得动苟家的人手里绝对不差钱,所以这件事怕不是用钱能够解决的。

即便是能够用钱解决,所需的恐怕也是个天文数字。”

孙仙梁听得连连点头,方弃叹道——

“最麻烦的就是这第三桩”

“类似的案子以前也有一个,阴阳两界早有判例在先。

那就是前门外珠市口路北天寿堂饭庄之争,孙观主您年岁比我们长,估计也曾听说过这个典故吧?”

一听到“天寿堂”这三个字,孙仙梁的脸色更加沮丧。一屁股坐回到了椅子上,神情颇为低落。

半夏虽然是土生土长的京师姑娘,但是在妖提辖这个行当里待得时间毕竟还短,因此对这个故事不甚了了。

方弃看她一脸懵懂,有心在她面前卖弄一下自己的渊博,于是就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讲给她听。

“珠市口天寿堂是一家鲁菜饭庄,只不过他家用来开饭庄的土地和房产却是原来京师梨园行会的。因此饭庄之中还建有戏台一座,也算是这家饭店的特色之一。

清咸丰年间,梨园行会将此处房产借给了一个山东来的刘姓的老板开设饭庄,这也就是天寿堂的起源。

待到了民国年间,梨园行会想要收回此处房产。可是时过境迁,梨园行会的会长早换了好几任。天寿堂在刘老板的家中也已经传了好几代,连当时的保人都已经烂的没了骨头。

最要命的是,天寿堂的东家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早把这块地的地契偷在了手中。

梨园行会虽然手持借据,但对方一口咬定这房产是自家兴建的。

这一场官司打到最后,梨园行会的会长说戏台之侧的一个隐秘的香龛里,还供奉着我们梨园行的祖师爷——老郎神的神像,足以证明这是我们梨园行的房产。

谁料官府会同各方将香龛打开之后,却发现里面摆的是一个白面长须的老者塑像,而当时梨园行所拜的老郎神则是白面无须的青年男子形象。

于是刘家趁势便说这是他家的祖先,老祖宗生前没别的爱好,就爱听个演唱会,于是才将他的塑像放在此处云云。

到最后,梨园行会还是输了官司。从此京城梨园界与天寿堂结下了深仇大恨。

天寿堂虽然内有戏台,却再也请不来演员登台唱戏。而京师也留下了“天寿堂不进戏箱”的说法。”

“可那个塑像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难不成是刘家偷梁换柱?”半夏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刨根问底。

“这就是没文化的可悲之处了。”方弃笑道。

“无论是白面长须的老者,还是白面无须的青年男子,其实都是老郎神的形象,究其本源乃是唐明皇李隆基。

因为这位帝王雅擅音乐舞蹈,所以梨园行将其作为祖师爷来崇拜。又因为李隆基别名为李三郎,这才有了老郎神的称呼。

当年四大徽班进京的时候还没有祖师爷一说,可随着在京城中与昆曲班子的融合,慢慢的把拜老郎神的习惯也学了过来。

昆曲班子里面的老郎神就是白面长须的老者,而京剧班子为了和昆曲相区别,就逐渐把老郎神的形象改成了青年模样。

民国年间昆曲班子早已在京师绝迹,这些个老掌故那些个京剧演员如何知晓?因此就吃了这么一个大亏。”

“此事我确实有所耳闻,却不知阴司之中对此案又是如何判法?”孙仙梁听了半响,此时突然发问。

方弃苦笑道——“我便知道您会有此一问,当时那位梨园行会的会长确实咽不下这口气。他死后一灵不昧,把状子递到了东岳大帝案前。

大帝斟酌良久,却道善恶有报,那天寿堂如此欺心,生前必有报应。可只要地契还在人家手中,这房子却是无论如何要不回来。”

孙仙梁闻言默然无语,方弃见他神色凄然,心中多有不忍。灵光一闪就又想起一桩紧要之处,于是赶忙问道:

“孙观主,白云观的地契虽然遗落,但是以往常有房契和地契相分离的情形,不知……”

话没说完,孙仙梁已经从椅子上跳起,一脸的兴奋——

“方主任高见,我一时慌乱竟然没有想到此节。从唐时的十方天长观(既白云观前前身),到宋元时的长春观(既白云观前身),直到现在的白云观,历代房契均都保存完好。房屋殿宇的变迁重建也都有文献可查。”

方弃抚掌笑道——“既然如此,那这个官司还有的打。无非是双方各执一词,到最后总要有个折中的处理办法”

“只不过……”方弃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若是对方不接受调解,执意想要这块地……”

“除非我白云观传人死绝!”孙仙梁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狮子一样,勃然暴怒了起来,咬牙切齿道:

“老朽虽然不肖,却不敢丢了先师传下来的基业。”

“我担心的是对方要依江湖规矩行事。您也知道咱们阴司之中私仇不入公法,要是对方仗着人多势众打上门来。有这个官司横在里面,我们公家只怕也不好介入……”

孙仙梁一听这话反而笑了起来。

“来吧来吧,盼着他们来呢。我们白云观锅大灶大,不怕客人食量大,就怕客人吃不下。”

看他似乎胸有成竹,屋中气氛顿时松快了下来。

半夏笑道——“你们紧张了这么久,那份地契到底是真还是假呀?光凭肉眼看怕是不做准儿吧,用不用找个鉴定师来掌掌眼呢?”

孙仙梁微微一笑:“倒也不用那么麻烦,老律堂中藏有一份玉版,祖师爷在上面留有地契的影像。为的就是方便后世弟子辨别真伪,我们去一看便知。”

三人不多时便来到了老律堂前,正好静眺端着茶水也赶了过来。

看孙仙梁做法打开结界,方弃知道这里是白云观根本重地。心想自己居然也能有幸进到天下第一玄门的禁地之中,心中不免也有一些小激动。

谁料孙仙梁刚刚将玉版从禁制中取出,还未曾仔细核对,一阵急促的磬音便从香案一侧响起。

随之禁制轰然关闭,东西两侧墙上所绘的护法神将和神兽齐齐睁开了眼睛。神将拔出了兵刃,神兽作势欲扑,个个眼神中杀意凛然。

“且住!”

孙仙梁将玉版往香案上一放,断喝一声暂时止住了画上禁制。

随即向后一跃拔出了背后的宝剑,剑锋直指方弃、半夏和静眺三人。一瞬间须发上指,剑气弥漫而出。

孙仙梁咬牙切齿道:“何方妖人,竟敢乔装打扮混进白云观,当我掌中青锋不能诛魔么?”

静眺吓得远远跳开,手中托盘掉在地上,茶壶茶杯摔得粉碎。

“师父您可别吓唬我,弟子不是妖人扮的,我身上的龙门派法力须做不得伪”

孙仙梁用神识这么一探,暗自苦笑。心说好我的弟子啊,就你身上这点微薄的法力,为师我不仔细找还真看不见。

不过端几杯茶都能把自己全身洒上茶水的,天底下恐怕也就只有我这个笨徒弟了。

他剑锋一转,浓浓剑气倾向了方弃和半夏。

却只见两人铁青着脸,各自从怀中掏出了工作证件。

上面淡金色的光芒闪动,将两人笼罩在其中。这是东岳大帝加持的迹象,乃是公务人员的象征,绝对做不了伪。

孙仙梁哦了一声,脸上将信将疑。

他一边缓缓的归剑入鞘,一边问道:

“看来是我错怪大家了,不过这禁制法阵既然发动,殿内必有旁门左道之物,你们谁身上带着邪道法器么?”

方弃、半夏和静眺对视一眼,各自摇头。

孙仙梁喃喃道“这可就怪了!”

他略一沉思,忽的掐诀念咒,在殿中猛一跺脚。从他落脚之处荡起一阵青色的涟漪,片刻间就在大殿中席卷而过。

这阵涟漪刚一碰到静眺的身体,静眺便觉得身后一阵刺痛,随即大叫出声,伸手向后背摸去。

“转过身来!”孙仙梁大喊,静眺慌忙转身。

只见他的背上赫然有一个掌印正闪烁着红光,那个掌印深入肌肤,红光透过衣衫犹自醒目。

“静眺你被人下了行止符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孙仙梁悚然一惊,隐隐觉得大事不妙。

一旁传来半夏的惊叫声,孙仙梁回头一看,却见半夏的肩膀上也正在闪着红光,另一个红掌印清晰可见。

此时三人又一起向方弃看去,就见方主任用手捂着胸口做捧心西子状,满脸都是尴尬。

“放下手让我们瞧瞧,你也中招了么?”静眺问道。

方弃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还是把手放了下来。

果不其然,他的左胸口凸起处也是红光大作。可那印记的形状却不是一个手印,而是一个小小的唇印。

半夏立时大怒:“好我的方主任呐,您可真是奉公职守的好官儿。

恶势力为了从您这儿打开缺口花了不少功夫吧?这是连美人计都用上了?看那一点点的樱桃小口,那美人一定销魂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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