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路的对面有一家三联书店。
这家书店与安内医院隔街相望,做的主要是附近居民和学校学生的生意。
当然也不乏到早了的夜班医生,跑到书店里就着黄昏的夜色与灯光,捧上本书看上一阵。先拯救一下自己的灵魂,再匆匆的回到楼里去拯救别人的肉体。
书店并不是很大,在眼下这个网络电商和电子书横行的年代,纸张和油墨的战斗组合,已经快要被移动互联和手持终端这一对儿新秀逼到山穷水尽。
店主尽力维系住这样一家书店已经是颇为不易,更谈不上再去扩大经营面积。
今天不是周末,又快到了中午,书店里的顾客并不多,真正抱着买书目的而来的就更少。
店主趴在收银台旁边桌子上,眼睛有一搭没一搭的扫着外面的街头。偶尔有两条不怕春寒的丝袜长腿闯入他的眼帘,顿时便赏心悦目了半天。
“瞧瞧人家这腿,又长又直,跟p出来的似得。”店主心中啧啧称赞着,眼神睛随着腿一路从橱窗的右边走到了左边,然后被木制窗框无情的撞了回来。
店主悻悻的把头低了下来,一眼又看见电脑屏幕上的本季度营收报表,心中立时就是一声哀鸣。
怎么这报表也跟p过似得?要不就是我打开方式有问题,以致于收入数据上有两个零显示不出来。
他想起了父亲临终前的嘱托。老爷子人生的最后那几天连家人都不认识了,却在最后关头又突然明白了过来。拉着自己的手说
“儿子啊,你一定不要放弃这家书店,我们不是在卖书,我们只是文明的搬运工”
老板哀怨的想着——“爹啊爹,你干了一辈子的书店,我却要被这个书店干一辈子。
现如今有点脑子的谁还开书店?这文明的搬运工挣得比真搬运工还少,你让儿子我可怎么活?”
他无精打采的看着眼前屏幕上的数据,心想钱才是男人最好的补药,这尼玛报表就是老子Ed的根源。
想到这里他无比痛恨自己这家书店的会计,不是因为那小娘们儿给他编了这张令人丧气的报表,而是因为那小娘们儿是他老婆。
“要不是你这败家婆娘天天跟着那帮子神棍神神道道的胡混,拜些个乱七八糟的神。家里店里全都不放在心上,生意也不会差成这个样子!”
老板的心情不好,所以那两个蹭书的人在他看来就格外的碍眼。
那两个人一高一矮,在靠近窗户的那排书架旁边已经站了将近两个钟头。
高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大叔,留着眼下极为少见的黑色长须。穿着一身很得体的中式服装,手里捧着本书默默地翻看着。
他看书的速度极慢,经常是许久才翻一页。
一本不过二百多页的《燕地青铜器图谱》被他翻了这么久,依然还剩下一大半。
如果不是他身上的衣服不像便宜货,手里也没拿着手机,老板几乎就要怀疑他是来拍书的。
矮的是个熟面孔,后街收废品家的二小子,平时街坊们就是二明二明的叫着。
这小子今年不是十岁就是十一岁,家里也不怎么管他。所以学上的吊儿郎当的,没事儿的时候就喜欢跑到书店里来看书。
书店老板其实心里挺烦他的,不过看在他父亲收旧书的价格一贯还算公道的份上,他心里这点小小的不愉快也只能忍着。
高的那人认真的翻看着那本图谱,眼睛一寸一寸的从图片上扫过,嘴角不时的微微翘起,露出一种特别满足的微笑。
仿佛那些个图片中照的不是古朴的青铜器和枯燥的饕餮纹,而是胸模们的胸、腿模们的腿和嫩模们的嫩。
不过等翻到这本书的文字部分,他的表情就严肃了起来。有时会面带嘉许的微微点头,有时则会啧着嘴,把头轻轻的的摇起来。
破烂王家的二王子千岁殿下把手中的书翻完了一本又一本。眼看自己身边的这位大叔没有把手中的图谱放下来的意思,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叔,你一定是青铜器方面的专家吧?”
中年大叔微微停了一下,微笑着转过身来,低头看着那个比自己矮了两头的男孩。
“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小破烂王很高兴这个人没有像以往其他人那样忽视自己的搭讪,心想自己的疑问或者可以在今天得到彻底的解答。
他一念及此,心中更害怕失去这次机会,于是赶紧把自己费尽心机准备的一顶高帽送了上去。
“写这本书的人肯定是个青铜器专家,而您看这本书的时候有时点头、有时摇头。
摇头的次数比点头的次数还多,一定是对书里的观点并不很赞同,我想您一定是个更厉害的专家。”
高帽送了过去,却不知道对方愿不愿意接。
二明忐忑的抬起头来,却看见那大叔脸上的微笑正在变成开心的大笑。
从橱窗外射进来的阳光射在他的月白色湖绸对襟上,把整个人都映成了一块美玉般的颜色。
“我算不上什么专家,只不过是活的年岁久些,所以对于青铜器知道的比别人多一些。”
二明松了一口气,心想这顶帽子似乎大小刚刚好。
不过这位大叔可真是老气横秋,看岁数也不过就是跟自己父亲差不多的年纪,居然就敢说自己活的年岁久。
陈七尺轻轻翻动着那本书,铜版纸张在他指尖哗哗作响。
“这里面有我不少的老朋友。”陈七尺笑着
“这本书对于你是一本图谱,对于我则更像一本相册。”
二明不明觉厉,觉得这位大叔可真是高深莫测。
他说自己跟书的作者们是老朋友,那必然如自己想象的那样,也是一个了不起的专家。
“大叔,我想向您请教个事情。”
二明把心一横,决定孤注一掷。
“哦?”陈七尺一愣,随即饶有兴味的看着这个男孩,既没有开口应承,却也没有拒绝。
二明一看觉得有戏,赶紧把自己的问题抛了出来。
“有这么个东西,个头儿有这么大。”二小伸手比划了一个西瓜大小。
“青铜做的,长着两个提手,跟口锅似得,外头锅底上还有许多七拐八绕的文字。
我父亲收破烂的时候收回来的,花了一万多块,可找人看过都说是假的。为这我妈闹着要和我爸离婚……”
“依我看也是假的。”陈七尺没想到他会跟自己说这个,不等他说完就笑了起来。
“按照你的说法,那个东西应该是个鼎一类器具,这类青铜器的铭文应当是在内壁而非腹底。
更何况现在各种鉴宝节目大行其道,怎么还可能有人会把真的青铜器卖给收破烂的.
“我知道那是假的。”二明难过的说,这倒是大出陈七尺的意外。
“我只是想让您帮个忙,跟我妈说上一句,就说这东西是真的。
您是专家,她一定会相信您说的话。
我不想他们两个再吵下去,前天他们干架的时候已经动了手,再这样下去我的家就没了!”。
看着二明红红的眼圈,陈七尺没想到是这么档子事儿,一时间默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