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个人一起追了过来,其中三四个当先抢进饭馆,扑向餐桌。猛可里前面的三四人飞了起来,倒跌出饭馆大门,连带着将后面正要进屋的七八个人一起撞飞,前面的压倒后面的,十几个人撞成一堆,压在最底下的哀嚎不已,还有几个竟被自家人的兵刃所伤,登时便有五六人倒地不起。还能爬起来的面面相觑,都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迟疑着,不敢进饭馆的门。
郡主带着三个锦衣少年走在最后,忽见十几个人瞬间跌出饭馆,大惊失色,待见到饭馆里并无异样,只一男一女在悠闲地喝酒吃菜,那小乞丐却躲在他们的桌子下面,正狼吞虎咽地啃着一只鸡腿。郡主勃然大怒,朝三人摆摆头,三人一起纵身跃进饭馆,忽觉一股大力袭来,三人立脚不住,噔噔噔后退,连退七八步仍止不住身形,又跌成了一团。
郡主不由倒抽一口冷气,知道遇上了高手。饭馆里只有那两个人,连店老板、店小二都早已躲了起来不见人影,最靠近门口是个丰神俊朗的白衣人,定是他两次出手击退了她的手下。郡主暂不敢靠得太近,立在门外七八步远的地方,抱剑朗声道:“我乃泰昊知朝亲王之女、神剑纪浩然之徒孙姬郡主。本郡主正在办案,请高手让路。”
知朝亲王为泰昊左丞相,在泰昊地位显赫,势倾朝野,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纪浩然则为纪炎冥之子,武技超强,承继了乃父泰昊第一高手的称号,她提及父亲及师傅之威名,原是要让来人害怕,从而不敢造次。岂料她连说了两遍,那白衣人一点反应都没有,顾自悠闲地吃喝,仿佛她并不存在似的,最可恨的便是那乞丐,竟然从桌子底下爬出来,大大方方地在桌前就座,喝酒夹菜,吃得不亦乐乎。
孙姬恼羞成怒,挥剑向白衣人背部猛刺过去,白衣人坐着一动不动,眼看着剑即将刺中,忽然受阻,再也往前去不得半分,却是那白衣人伸出两指,将剑端硬生生地夹住。孙姬使劲往回抽剑,哪里动的分毫,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弃剑更不是,一时涨红了脸,尴尬之极。
仓路郎举起杯子,三人碰了杯,一饮而尽,全当没有郡主其人似的。孙姬这一辈子哪里受过如此戏弄屈辱,想起腰间还有一柄短剑,立刻拔出要刺他,忽听白衣人冷笑道:“真是厚颜无耻,不知死活!”手指一转,“叮”的一声,竟硬生生将剑尖夹断,孙姬整个人跟着也飞跌出饭馆,白衣人似乎手下留情,她并没有其他人那样跌倒在地。
她望着断剑怔怔地出神,虽然她刁蛮无理,但心中却清楚这一手神功当真惊世骇俗,便是她师傅也决计难以做到。那三个锦衣少年自知今日遇到了绝世高手,无论如何讨不了好,小声道:“我们回去找帮手来收拾他!”孙姬冲着赤菲媛道:“阁下神功盖世,请问尊姓大名?”言语之中,口气已软了许多。
赤菲媛喝道:“啰嗦!还不快走!”手一扬,剑尖“嗖”地射出,直插入孙姬的发髻,准头、力道拿捏的恰到好处。孙姬惊得花容失色,欧阳明等人喊了声“快走”,拉起郡主便走,其余人立刻扶起受伤之人,霎时跑得无影无踪。街坊邻居这时才敢上前探视那两个老人。
“好俊的断玉罡指功!”赤菲媛的这一手神功绝技令仓路郎也惊叹不已,他依稀记得当年元叔曾在他面前露过一手。
赤菲媛“咦”的一声,赞道:“岚妹妹真是才识博洽,令人佩服。”
她露这一手神功原是希望吓住孙姬,好让她知道些天高地厚。仓路郎正要言及元叔之事,那小乞丐酒足饭饱,忽然插话道:“我就知道两位大侠神功盖世,必会出手救我。”
他站起来抱拳作揖道:“多谢两位救命之恩,在下告辞了!”说完,转身便走。
仓路郎心中其实非常欣赏这少年的机变头脑与灵活身手,当下故意冷冷地道:“我们好像不止救了你的小命吧。”
小乞丐一愣,随即又抱拳笑道:“是,是,多谢两位一饭之恩,容图后报!”
仓路郎道:“救命之恩加一饭之恩,我们问你几个问题,不过分吧?”
小乞丐听了一愣,随即在位置上坐了下来,顺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道:“不过分,大侠有问题尽管问,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仓路郎笑道:“别说得那么好听,你脑子里那点鬼精,当我们不知道吗?”
小乞丐道:“岂敢,岂敢,真人面前,不说假话!”
赤菲媛问道:“南丹族第一高手醉里乾坤阿瑞斯,近来可好?”小乞丐正举杯饮酒,听到这个问题顿时愣住了,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酒便喝不下去,但他立刻镇定下来,一饮而尽杯中酒,强笑道:“什么醉酒阿斯,小人当真没有听说过。”
仓路郎淡淡一笑,道:“这第一个问题,就没说实话。好的,没关系。第二个问题,你放着南丹王室的好日子不过,为什么独自一人跑到泰昊来做乞丐受苦?”
仓路郎猜测,他既然可以向阿瑞斯学武,而且获得真传,身份自然不简单,其父母若非王室之人,也必是朝中重臣。
小乞丐点头哈腰,皮笑肉不笑地道:“大侠说哪里话……小人一概听不懂……什么南丹王室,小的自幼父母双亡……没人照顾,自然只能做乞丐讨饭为生,哪里……”他边说边悄悄地向门口移动,忽然转身就跑。
仓路郎一伸手,隔空将他衣领抓住,小乞丐拼命摆动双手,哪里跑得去,便要解衣服脱身。赤菲媛赞道:“好一手隔空抓物,岚妹妹这手神功令为兄大开眼界,佩服!”说着,伸脚轻轻一绊,小乞丐顿时摔了个狗吃屎。
她叹了一口气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你私自离家出走,生你养你的父母不知为你流了多少泪,吃饭的时候只见一副空碗筷,夜晚睡觉面对一个空荡荡的房间,你倒好,一个人在外逍遥快活,不当父母是人……”
小乞丐翻身坐起,忽然捂脸大哭,“呜呜”,哭得好伤心。仓路郎与赤菲媛相视一笑,心中均想,不知她是真哭还是假哭?
仓路郎接着道:“这第三个问题嘛,其实也不算问题,你也看到了,这孙姬郡主小鸡肚肠,睚眦必报,哪里受得了今日这等折辱,回去必然要派高手过来报复。我们两个自然不怕,你就惨了,在人家的地盘上,你再耍把戏也没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小乞丐忽然止住哭泣,朝两人细细打量一番,翻身立起,向两人深深行了一个大礼,道:“两位大侠可是我父亲派来要捉我回去的吗?”
仓路郎和赤菲媛同时笑了起来。赤菲媛道:“我们俩一个赤幽人氏,一个瑶洲人氏,与你的家人八竿子也打不着,我们只是路经此地,与你萍水相逢,不忿郡主恶行,出手相助。这事既然我们管了,便不想你有事。你要不愿,我们绝不强求,你自己决断吧。”
仓路郎与赤菲媛两人心有灵犀,想到了一块。这小乞丐来自南丹,身份不低,他们下一步正是要去南丹走一遭。南丹位于南边海岛之上,与大陆语言不通,如有此人随行,不但有了一个通译,而且还可提前了解南丹的情况,可谓一箭双雕。
小乞丐重新就座,连喝了三杯酒,放下酒杯,向两人抱拳道:“好,在下听两位大侠的。”仓路郎从怀中取出两张银钱,放到他手上,悦然道:“你拿这钱去洗个澡,买一身干净衣服,然后去镇东的牲口市场找我们。我们等你半个时辰,你若不到,我们便走了。”
小乞丐收了银钱,谢了一声,急匆匆出了饭店。两人随即结账,也离开了饭馆,往镇东的牲口市场走去。赤菲媛道;“你觉得他会守约来吗!”
仓路郎信心满满地道:“他一定会来!我觉得你那一番话似乎让他有所触动。”
两人到了牲口市场,马贩子手里总共只有三匹马,两人不计好坏全要了,正在备鞍辔,忽见一个十六七岁、身穿淡绿衫子的少女提着个小包袱急匆匆跑过来,向两人抱拳行礼道:“让两位大侠久等了。”
这少女长着俏丽的娃娃脸,五官精致,一双大眼乌溜溜地,灵动有神,透着精乖之气。身材娇小玲珑,若非胸前鼓鼓囊囊的,看着便只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
仓路郎正在试马镫,没怎么注意,赤菲媛忽然大笑:“土鸡变成凤凰了!是个小妹妹,为兄我可管不了了,岚妹妹,以后是你的事了!”
仓路郎回头一看,只见那少女长发垂肩,笑颜如花,道:“大侠不认识我了?”一听她声音,仓路郎立刻辨认出她就是那个见义勇为的小叫花,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谁也想不到一个腌臜褴褛的小乞丐竟然变身一个容颜姣好、亭亭玉立的小仙女!
赤菲媛道:“我姓白,你就叫我白大哥;她姓仓,你便叫她仓姐姐。你自己自我介绍一下吧。”
那少女莞尔一笑道:“小妹姓唐,名巧儿,白大哥、仓姐姐以后就叫小妹巧儿吧,家里都这么叫。”
赤菲媛笑道:“巧儿,好,好名字。以后你就跟着你仓姐姐吧。上马走嘞!”她自以为不擅长与小女孩打交道,担心唐巧儿会缠住她,所以先下手为强,一开始就将她推给仓路郎,岂知这样一来却给仓路郎增添了无尽的烦恼。
三人上马望泰昊京城泰昊城而去。唐巧儿慧心妙舌,能言快语,一路上滔滔不绝,说个不停。三人谈笑风生,原本单调的行程变得意趣盎然。唐巧儿对他们俩信任有加,不再隐瞒,一五一十地道出了自己的身世。
正如两人所判断,她确然出身高贵,与南丹王室有着密切的联系。她是玄精教派驻南丹王室的大法师唐安山的孙女。唐安山在玄精教是元老级的人物,不论在玄精教还是南丹王室都颇具影响力。其父唐骏在南丹朝廷为官,文武全才,但生性风流,妻妾成群,导致她母亲在巧儿六岁时抑郁而亡。唐巧儿始终认为是父亲害了母亲,一直与唐骏不和,常常拌嘴斗舌,勃谿相向。唐骏膝下有十几名子女,独巧儿冰雪聪明,伶俐乖巧,深得爷爷宠爱,视如明珠,因此巧儿与爷爷的关系比父亲更亲。两年前,因兄妹之间争执,唐骏一怒之下打了巧儿一巴掌,巧儿愤然离家出走,宁可在外受苦,再也不肯回去。
傍晚时分,三人进入京城。城内虽然繁华,但丹馆、娼馆林立,时闻争斗吵闹之声,处处可见衣衫褴褛、露宿街头之人。三人一入城,便有一群人围上前来拉客,介绍丹馆、娼馆之妙。赤菲媛十多年前来过此地,并不理会他们,径直找到了她熟悉的“凤舞客栈”。这是京城最大最豪华的客栈,一进大院,立刻有小厮上前招呼,牵马的牵马,引路的引路。客栈老板亲自接待,满脸堆笑地将三人引至三楼最豪华的两间套房。
赤菲媛不觉奇怪,问道:“老板,你问也不问,住店不需要先付钱吗?”
老板点头哈腰道:“三位贵客只管住,费用问题不劳挂怀。”
赤菲媛又问:“你是说,有人会替我们结账?”
老板道:“是的,贵客只需放心入住,小人只怕招待不周。”
仓路郎道:“是谁这么大方?”
老板摇头道:“小人不知,早已有人付了一大笔钱,包下了三位在本店的食宿。”
仓路郎与赤菲媛对视一眼,两人俱感困惑,此地并无亲朋好友,有谁出手如此阔绰包下他们的食宿?赤菲媛笑道:“既来之,则安之,我们先住下,该来的自然会来。江湖行走那么多年,头一回享受白吃白住!”于是,赤菲媛住了一间,唐巧儿自然便与仓路郎同住一间。
房内会客、喝茶、沐浴、化装等设施应有尽有,极为豪华,唯独令仓路郎犯难的是房间里只有一张大床。唐巧儿在房间里兴奋不已,说她已有两年多没有好好享受过鲜花浴和如此舒适的大床了。仓路郎内心尴尬,却又说不出口,早知道让她同赤菲媛住,但赤菲媛男装打扮,而他却是女人装束,想想唐巧儿必也要选择与他同睡。他暗暗觉得,唐巧儿与瑶玉有得一拼,两人俱是能说会道,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他只盼她不要像瑶玉那般黏人便好。
三人稍事休息,一起下到一楼餐厅,赤菲媛点了最贵的酒菜,三人美美地吃了一顿,酒足饭饱,上街闲逛。街道两边店肆林立,灯火辉煌,车水马龙,十分热闹。唐巧儿孩子心性,见到一些新奇玩意便想买,岂料不论大店小摊俱不收钱,要什么只管拿去,乐得唐巧儿合不拢嘴,大包小包提了一大堆。
三人逛了一阵,正待要回,一辆漂亮的马车在他们面前停下,马夫客气地请他们上车,将三人送回客栈,也是一分钱不收。仓路郎与赤菲媛心中越来越不是滋味,便让唐巧儿先回房,两人到赤菲媛房中商议。
时值盛夏,天气炎热,两人在大街上逛了一圈,浑身都汗津津的。赤菲媛一进房,便入卧室,竟不避讳仓路郎,直接脱了衫裙,只穿小衣,解开了紧紧扎住胸部的束胸。仓路郎心头一热,不禁心旌摇曳,难以自已。急忙转回头望着地板,狠狠地吸了一口气。
不一会,赤菲媛穿了一件薄如蝉翼的清凉罗衫坐到他身旁,笑道:“这扮男人可真辛苦,我拿束胸都能挤出水来。”
她又哪里知道仓路郎扮女人,胸前绑两个布球一点不比她好受。仓路郎道:“那便让我来扮男人,你恢复女儿身便是。”
赤菲媛道:“我女扮男装多年,都习惯了,就不劳烦岚妹妹了。”
她倒了一杯凉茶,递给仓路郎。她的罗衫几近透明,香肩酥胸依稀可见,令仓路郎眼花缭乱,心神荡漾。仓路郎不敢直视,把眼看着杯中的茶水,内里拼命调整自己的呼吸,防止露出端倪。
赤菲媛问道:“你觉得究竟是谁会这么大方招待我们?又意欲何为?你仔细想想,在泰昊城有没有什么亲朋好友,或者舍命追你的公子哥?他们首先必须拥有极高的身份地位。”
仓路郎沉吟半晌,摇头道:“我印象中是百分百没有。说实话,我这辈子就没接触过几个男人,这种事情不太可能发生在我身上。”
赤菲媛笑道:“岚妹妹过谦了,你长得如花似玉,明艳动人,又身怀天下无双的绝技,若我真是男子,早爱你爱得死去活来了!”
仓路郎道:“媛姐姐说哪里话,姐姐才真是国色天香,风华绝代,这世上怕是找不出第二个可与姐姐媲美的……”他原想说,我若是男子,必一见倾心,至死靡他,却不敢说出口,顿了一顿,接着道:“哪个男人见了,不一见倾心,神魂颠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