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了一圈,也没什么收获,刘华觉得这些人除了长相各异之外,个个都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人人都文质彬彬,谈吐优雅,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区别。
二人有些失望,便寻了个偏僻凉亭歇歇脚,忽听得树丛后有人在说话,起初并未引起她们的注意。
“来兄身世显赫,听说已经被太后内定为人选之一,想必此次应该旗开得胜吧?”
姓来,又是被太后内定的人选,两位公主熟知朝中人事,很快便意识到对方是谁。
此人是征羌侯来定的儿子,只是其世子来虎已经成亲,那这人必定就是其嫡次子来艳了。
说起来家可真是老牌的皇亲了,第一代征羌侯来歙是东汉着名的军事家,战略家,又与刘秀是姻亲,很得对方的信任。
来艳的祖母是汉明帝的女儿,武安长公主刘惠,母亲为汉安帝之妹平氏长公主刘直得。
父亲来定曾为顺帝时期的虎贲中郎将,后因病而退,兄长如今为屯骑校尉。
他自己本人也才学过人,不靠家世,而走科举之途,如今年纪轻轻,就已经是黄门侍郎了。
太后将他列为备选之人,确实是经过了多方考虑,毕竟除了家世,来艳本人也十分优秀。
“我倒不想被选中,陛下自上任以来,便有意打压外戚,何况听说长公主还性格跋扈。
如今我好不容易才挣得着正统的科举出身,怎能自断前程?”
虽然明知前来赴宴的人中,有一部分并不情愿,但亲耳听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刘华不屑的轻哼了一声,说的好像自己一定会选他一样,难不成他以为他家世代都是长公主专业户不成?
“难怪来兄今天看起来气色不佳,敢情是化了点装啊,刚才宴席上我就觉得奇怪,怎么你吹的笛声如此平淡。”
两位公主皆面露不屑之色,这个人为了不被选上,可真是绞尽脑汁无所不用其极呀。
“这位郎君想必是自惭形秽吧,陛下虽然限制外戚,那也是针对本身无能,却想靠裙带关系上位之人,何曾针对过外戚?”
刘华忍不住出言讥讽,“你只看看南海公,当年自请不入朝廷,如今不照样凭着本事位极人臣吗?”
来艳与朋友特意找了个偏僻角落来说话,没想到还是被人给听了去,甚至还大加嘲讽。
有些话朋友间私下说说,自然无伤大雅,可一旦拉到明面上来,怎么说都有些不太合适。
而且他刚才的那些话可大可小,万一被人告到皇帝面前,会不会重判,那就要看运气了。
来艳也自知理亏,不想因为几句闲话连累父兄,于是立刻从树后转了出来。
见面前一个是长相明艳的小宫女,另一个小内侍容貌清俊,二人皆气度不凡。
不由得微微一愣,很快便明白对方的身份绝不可小觑,单看他们落落大方的气质,便不是普通的奴婢。
关键是听到他的对话之后,还敢公开挑衅,可见是有后台,并不怵他。
与此同时,两位公主也在打量着他,这人生得身长玉立,五官深邃,只是面色蜡黄,一脸病容,让本来精致的五官立刻便逊色了几分。
不过她们现在已经知道,这是来艳故意装扮出来的。
“二位,方才我多有失言,还请不要计较。”
只是一个照面,心高气傲的来艳便决定放低姿态,不希望为家族惹出事来。
“哦,不知郎君说失言的到底是哪一句?是陛下打压外戚,还是长公主性格跋扈?”
原以为他主动道歉,对方便会顺势而为,谁知却完全猜错了。
这小内侍真是咄咄逼人啊。
此时来艳才开始仔细打量对方,注意之下很快便发现了诸多蛛丝马迹,断定此人是一名女子,而且还气质高贵。
再看看旁边那名宫女,哪怕涂着厚厚的白粉,也掩不住她的倾城绝色。
心念一动,隐约明白过来,他面前的这两人,很可能就是今日宴会真正的主角,安阳长公主和舞阳公主。
正准备回答,后边又转出一人,很显然便是方才与他说话之人。
“来兄,是否需要我帮忙?”
这人身材很高大,来艳已经算是高个子了,可他还要高半个头,且容貌虽然端方,气质却比较凌厉,怎么看都不像个世家子弟。
来艳担心他再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急忙回身阻拦,顺便丢了个眼色过去。
“不必了,方才都是些无心戏言,来某在此深感惭愧,长公主高贵端庄,陛下亦雄才大略。
确实是在下自惭形秽,所以才会胡言乱语。”
一番话倒把他的朋友说得先笑了起来,“你不必如此,我认得长公主和舞阳公主。”
说罢抱拳行礼,“御前三等侍卫段通,见过两位公主。”
他是御前侍卫,难怪认识两位公主了,想必去年长安之行,这位段通也在护卫之列。
以他的年纪,御前三等护卫的官阶并不算低,而且有资格参加今日的宴会,看来也是身世不凡。
刘袖刻意看了他两眼,忽然恍然大悟,“你是镇西将军的次子,是也不是?”
上次在长安,两位公主都曾见过段颎,他父子二人长得又很有几分相似。
方才他一提自己的姓名,刘华和刘袖便都猜到了。
“公主明鉴,段将军正是家父。”
段颎身为镇西大将军,早年也曾因为从龙之功封侯,他的儿子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有资格参加这场宴会。
只是刚才在宴会上,竟然没见过他表演才艺,也确实蹊跷。
见刘袖目光疑惑,段通赶紧笑道:“公主别误会,方才臣只是恰好起身更衣,谁知就轮过了,这心里头一直在惋惜呢。”
他说的一本正经,表情十分真诚,明知他在胡掐,刘华和刘袖却生不起气来。
“既然如此惋惜,那本公主就给你个机会,现在表演也不迟啊。”
刘袖平时的性格比较文静,但在段通面前,却似乎并不拘束。
她这么一说,段通也不好拒绝,没办法,谁叫自己方才嘴贱啊。
“那臣就献丑了。”
他也有心消弥两位公主心中的不满,毕竟刚才是自己口无遮拦,非要询问好友的。
微一沉吟,便道:“今赋诗一首,以歌咏此盛会。”
他是将门之后,又是御前侍卫,刘袖还以为他肯定会表演自己拿手的武艺,没想到却是赋诗。
这般反差之下,不由得大感好奇,凝神静气等他的下文。
段通负手思索了片刻,这才曼声吟哦:
“星移岁律应青阳,得奉群英集玉堂。龙凤双飞观御札,云霞五色咏天章。芳林渐觉清风暖,仙界元知白日长。何幸微才逢盛事,愿因史册纪余芳。”
(注:改编自唐代诗人杨徽之《禁林宴会之什》)
二人没想到,一首歌功颂德之诗,却被他写得如此文采飞扬,联想到他的身份,更加觉得不容易。
此人若不是出身将门,直接参加科举的话,想必也不会埋没的。
刘袖平时最爱舞文弄墨,刚才在宴席上,她就比较留意那些作诗之人,彼时也有几首出众的诗。
只是眼前段通的身份反差太大,心理上更觉得惊艳罢了。
而且眼前的段通身姿挺拔,目光犀利,与她平时所见那些文人大不相同。
这样反而勾起了她的兴趣,兴致勃勃的与他讨论吟诗作赋起来。
刘华难得见自己的妹妹如此有谈兴,也不禁莞尔,若是舞阳能够觅得一位佳婿,今日这场宴会便也不算白开。
这样一想,再看段通便觉得顺眼多了,只是转眼看到来艳那张病怏怏的脸,又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太后为她精心挑选出来的那批人中,确实有来艳的大名,她在看资料的时候,也曾注意到此人。
光看履历,这来艳的确十分优秀,十九岁就中了进士,而且还是那一届的探花。
如今二十一岁了,一心扑在事业上,一直无意婚姻,为此他母亲还在太后面前诉过苦。
平氏长公主刘直得其实辈分很高,仔细算起来,还是皇帝刘志的姑姑辈,也就是说来艳其实算是刘华的表叔。
不过皇家结亲向来不讲究这些个细节,只要是条件合适,不是直系血亲就可以了。
“段侍卫表演过了,既然听说你方才是故意藏拙,现在是不是也该重新表演一下?”
刘华平日里性格十分大度,今日也不知怎么了,就是看着来艳不顺眼,总想刁难一二。
来艳自知理亏,没办法,只得摘下腰间的玉笛,抱拳道:“献丑了。”
一缕清音响起,很快悠扬的笛声便让在场所有人都沉醉其中。
这是一曲《渔舟唱晚》,清雅平和,仿佛能安抚浮躁不安的心灵,让人仿佛看到粼粼波光,夕阳西下,还有唱着渔歌的渔夫……
这时节的文人虽然都通音律,但贵族大多数都喜欢端雅富丽之曲,儒生则欣赏古朴沉郁之歌。
像他这种风格的极少见到,确实是让人耳目一新。
关键他不但技艺娴熟,而且还能带动听者的情绪,在这一点上就绝不简单。
刘华本人除了喜欢骑射舞剑之外,最偏爱的便是音律了,但她不喜欢高雅的古琴之类,反而喜欢笛箫筚篥之类的吹奏乐器。
刚才在席间,她就曾留意来艳,只是他选了一曲中规中矩的富贵之曲,没能引起刘华的兴趣。
一曲既罢,余音袅袅,众人久久沉醉其间,无人再说话。
“好,来兄的技艺又长进了,果然是让人心旷神怡。”
还是段通打破了沉默,毫不吝啬的对自己的好兄弟一顿夸奖。
此时宴会已经接近尾声,已经开始有人陆续告辞。
来艳给段通丢了个眼色,“二位公主,今日之事确实是臣唐突,希望没有冒犯到公主。”
刘袖一向都听自己长姐的,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看向刘华,里面乞求的意思实在是太明显了。
知道妹妹是生怕自己怪罪这二人,不禁颇觉好笑,她有那么小心眼吗?
“不知者不罪,何况是我姐妹二人偷听在先。”
来艳这才松了口气,赶紧拉着段通趁机告辞,生怕她又反悔了一般。
“走吧,我们也该回宫去了。”
见刘袖依然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们的背影,刘华心中了然,看来她对这个段通很有好感呀。
虽然段通的名字并不在备选之列,但刘华却觉得这二人很是般配。
段通姓格直爽,却也不乏细腻之处,又能与刘袖吟诗作对,各方面都很符合,简直就是绝配。
离开芳林园,二人赶紧恢复了装扮,一起去永安宫复命,太后和皇后还在等着她们的消息呢。
见到两位如花似玉的孙女联袂翩翩而来,郾太后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她的孙女都是如此优秀,配得上这世上最好的小郎君。
“怎样?有没有入得了眼的?”
她知道刘华的性格并不忸怩作态,每次谈起自己的婚事都十分淡定沉着,从无其他小儿女的娇羞。
在这一点上反而刘志觉得有些遗憾,自己的大女儿明显的就是情窦未开呀。
“额,暂时没有,容我再多考虑一下。”
刘华的答案让太后有些失望,这已经是大汉各方面条件最适合的一群青年才俊了。
可是孙女居然一个也没看上,也不知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那舞阳呢?有没有中意的人选?”
无奈之下,只得把目光转向了刘袖,这丫头向来在选择东西的时候主意不大,有些纠结。
因此太后我很担心她自己根本选择不了,到时候说不得还是要她来帮着拿主意。
可没想到刘袖闻言脸上腾地就红了,娇羞的垂下头,期期艾艾地说道。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就是他,他……”
一时舌头打结,竟然说不下去了,见了这番情景,太后和皇后两人哪还有不明白的。
看来她是心中已经有了选择,见她低头用手揉捏着腰带,默不作声,只得把询问的眼光转向了刘华。
“这个我知道,是镇西大将军的次子,御前侍卫段通。”
刘华咯咯一笑,爽快地说出了答案,惹得刘袖越发娇羞不已。
听到这个人名,郾太后也大为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