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大的挫败感,并不是事情已经失败,而是自以为一切都在算中,结果事到临头才发现自己异想天开。
当韦冬宁把一个人从马背上掀下来摔在自己面前,李宪摸出打火机打着,在那个人脸上晃了一下,顿时觉得血冲顶门,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这是一个女真鞑子!
让韦冬宁到涅剌部先头部队抓一个舌头回来,结果不是涅剌部落的人,居然是一个女真鞑子,李宪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李宪虽然把作战命令都下达了,但内心深处总有一丝不祥的预感,仿佛大祸临头一样脊背发凉。
这是百战老兵的一种直觉,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实际上也解释不清,所以他在路途上一再催促加快速度。
用了将近八个小时,在凌晨三点左右,赶到了涅剌部先头部队的西侧,距离大概有四里路的样子,也就是两千米左右。
战前侦察是必须的,李宪命令韦冬宁挑选几个轻功最好的落霞观弟子,到敌人大营附近走一趟,尽快抓个舌头回来,彻底搞清楚敌人的情况。
这都已经配合多少次了,韦冬宁压低嗓音说道:“内卫女兵连第一排的四个班长跟我走一趟,正副排长保护公子。”
内卫女兵连第一排,就是落霞观弟子七十人,正副排长和四个班长都是二十岁左右,名誉上是韦冬宁的徒弟。重大任务都是这些人联手行动,讲究的是一个默契。
的确很默契,仅仅过了一个小时不到,韦冬宁居然给他抓了一个女真鞑子回来。
李宪发现自己说话比以前艰难多了:“你怎么抓了一个女真鞑子?”
韦冬宁摇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是发现敌营里面女真鞑子人数最多,所以就顺手抓了一个。”
现在已经不是感觉问题,李宪发现自己真的晕了:“敌营里面女真鞑子最多?”
韦冬宁语气没有什么波动:“我简单数了一下帐篷,敌人不是两千四百人,应该有三千六百人左右。两部分帐篷样式不同,而且是分开驻扎,看得一清二楚。人数多的一方超过两千人,我到帐篷里面随便抓了一个,出来一看才知道是女真鞑子。”
哐啷一声,一套铁盔甲被扔在地上,一班长接口说道:“他应该是个百夫长,也就是谋克户,这套盔甲就是他的。”
李宪当然明白,韦冬宁这样的武林高手,所谓的随手一抓,绝对有明确的目标。抓回一个百夫长,应该是计划好的事情。
“审问过没有?”李宪的头脑已经开始冷静下来。
韦冬宁摇摇头:“半路上问过两句,他给我装哑巴。”
“公子,事情越来越古怪了。”恰在此时,三班长和四班长回来了,同样把一个人扔在地上:“让他来说比较好!”
李宪一下子跳了起来:“汉人?”
“可不就是汉人吗?”三班长冷笑道:“我本来在外面警戒,听到巡逻兵和某人说话,结果听不懂。过了不长时间,我听到一顶小帐篷里面,居然有我们中原话的声音。这太古怪了,所以决定把他抓回来问问看。”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完全失去了掌控,李宪也无可奈何:“那就解开穴道问问看。”
韦冬宁提起左脚踢了出去,那个人一翻身坐了起来,还在拼命揉眼睛,说明他怀疑自己在做梦。
李宪冷声问道:“姓名、籍贯?”
没想到那个家伙居然还很镇定:“你们是什么人,抓我干什么?”
放在一般人身上,突然被抓到荒郊野外,早就吓尿裤子了。这个家伙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来历肯定不简单。
正因为如此,这个家伙反问一句,李宪倒也没有生气:“大辽国蜀国公主殿下,够了吧?现在说说你的情况。”
这个家伙终于有些吃惊了:“你们是契丹人?”
李宪终于不满意了:“废话太多,对你很不利。”
那家伙不是一般的废话多,而是非常多,一说就是一大篇:“不对,别人我不敢说,但是你绝对不是契丹人。你的口音虽然很古怪,但绝对属于河南人,而不是河北人的口音,更不是幽云十六州的口音。”
居然从侧面探听自己的底细,那家伙简直活得不耐烦了。
李宪很生气,但没有做声,而是反手把韦冬宁背上的未济重剑给拔了出来。
那家伙顿时跳了起来,随即抱拳躬身:“原来是公子驾到,韩存壮有礼了。”
这一个巨大变化,彻底把李宪弄糊涂了。
公子这个称呼,只有飞狐军里面誓死追随李宪的人才会说。称呼李宪为公子,表示自己是家将的身份。如果称呼主公的话,那就是把自己当下属。
李宪赶紧还礼:“我就是李宪,韩存壮这个名字没有印象,你是哪位兄弟?”
韩存壮抱拳说道:“公子,我是陶三春下面的兄弟,现在是达奚虎手下,雄州榷场卫队的人。这把宝剑我曾经见公子用过,所以才明白是公子来了。”
这就没错了。
韩存壮一口气说出了三个机密信息,分别是“陶三春”、“达奚虎”、“雄州榷场”,这就没有丝毫怀疑了。
没有怀疑了,李宪更是大吃一惊:“韩兄弟,你怎么会在这里?”
韩存壮低声说道:“国舅爷王元的榷场已经开张,陶三春大哥命令我们暂时脱去身份,到口外探查卖家的情况。如果出现大量购买铜铁、硝石、硫黄者,就一定要摸清对方的底细。”
李宪终于明白了:因为他给陶三春一个秘密任务,如果有人大量从内地购买铜铁、硝石、硫磺,就要等待交易过后,在半路上截下来。
原来韩存壮居然是自己这一方的间谍,阴差阳错被三班长给抓回来了。
李宪还是有些不清楚:“韩兄弟既然是出来探情况的,为何混在敌人军营之中?”
韩存壮有些不好意思:“公子有所不知。我从小给大户马帮跑口外,会很多地方的话,后来才到豹头寨跟了陶大哥。涅剌部曾经到德州榷场交易,我认识察尔罕。前不久又遇上他,他说要到独石口榷场做交易,邀请我给他当两面人。”
李宪听得直皱眉头:“两面人?”
韩存壮嘿嘿一笑:“就是通译,给两面讲话。”
李宪点点头:“那行,说说东面这座军营的情况。”
韩存壮一愣:“怎么,公子要对付察尔罕?我听说他们准备对付刚刚迁徙过来的奚族黑讫支部,公子也感兴趣么?”
李宪摇摇头:“不是我感兴趣,是察尔罕要对我下手。黑讫支部已经不存在了。昂耆泺那边现在是我的人。”
“公子,你带过来多少人啊?”韩存壮闻言大惊失色:“察尔罕倒还好说,他原本是到独石口做交易的,所以他带过来一千二百骑做护卫,主要是保护一百八十峰骆驼,还有两百匹驮马。”
“三天前突然碰到女真鞑子的一队骑兵,人数两千多,领头的叫什么完颜阿里合猛安。他找到察尔罕说,黑讫支部准备独霸这片草地,完颜阿里合还威胁察尔罕合作,共同对付黑讫支部。”
李宪总算是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还有些不清楚的细节:“完颜阿里合就是被我打跑了,没想到他会在这里搞鬼。他只有两千骑左右,又如何能够威胁察尔罕?”
韩存壮顿时气愤了:“国舅爷王元在雄州开榷场,女真鞑子规定只能和他们做交易,而且价格压得非常低,几乎就是白送。女真鞑子得到我们大宋的东西之后,运到独石口开办了一个榷场,专门和大漠深处各部做交易。如果察尔汗不合作,女真鞑子就不会和他做交易。加上察尔罕听说黑讫支部内乱,也想从中渔利,他们两个人当然一拍即合。”
李宪恍然大悟:难怪金国女真鞑子胁迫大宋朝尽快开办榷场,原来是通过这种方式得到物资,然后和大漠深处各部做交易。
女真鞑子赚钱还在其次。通过广泛交易,一方面宣示大金国的存在,另一方面能够了解各部的情况。分析能够拉拢的对象、需要出兵镇压的对象。
李宪突然想到另外一个问题:“如此说来,准备进攻昂耆泺的兵力超过三千人,他们为何不利己发起进攻,却要在此安营扎寨呢?这不是让我们有充裕的时间进行准备吗?”
韩存壮一拍双手:“公子,你究竟有多少部队在这里?如果人少的话,就赶紧跑吧。完颜阿里合在这里安营扎寨,实际上是一个缓兵之计。他已经秘密派人找援军,准备把你们吸引到这个地方,然后三面包围一网打尽!”
李宪大吃一惊:“这附近有援军吗?”
韩存壮点点头:“因为我从来不出帐篷,完颜阿里合并不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前天我晚上听到巡逻兵私下说,完颜阿里合派人到东北八百里左右,抽调一支契丹效死营,据说有一万八千人。马军统制格鲁玛格,副统制萧那野,这两个人都是完颜阿里合俘虏之后投降的,他们的关系很好。”
李宪终于明白了,只要是自己的敌人,就绝对没有好货色,全他娘的都是心狠手辣之辈。完颜阿里合这是要给老子准备棺材啊,真他娘的敢想!
想到这里,李宪最后问道:“肯定要打,跑不是老子的风格。你准备怎么办,还回到敌人兵营里面去吗?”
韩存壮反问道:“公子认为我应该如何自处?”
李宪突然严肃起来:“你马上赶到昂耆泺传达我的命令,让保安团全力防备敌人从南面和东面突袭。传达命令之后,你立即南下让陶三春通知家里,我这边又发展了一批军队,不用挂念。绝对不要说这里的战斗情况。”
韩存壮走了,韦冬宁担心了:“公子,如果契丹效死营过来,敌人的兵力就会超过两万人,我们怎么办?”
李宪冷笑一声:“怎么办?你不是说玉女飞梭吗?继续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