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破又小又旧的炼器坊来了个大单。
是仙器。
米樘魄犹豫着要不要接,他本来打的是锅碗瓢盆,地阶法器都没接过,哪可能有机会沾上这大单?
但人家报的价,他无比心动。
……八十块上品灵石。
能给禾儿治病,还能有余。
天降横财,米樘魄翻来覆去睡不着。
米禾问:“睡不着?”
米禾起身,准备拿起锤子。
米樘魄眼皮一跳:“大半夜你敲什么锤子?你还敲锤子上瘾了?”
米禾低着头:“你听着声,就能睡了。”
米樘魄叹口气,心中无比纠结,摸到了米禾干瘦的身子,心更酸了。
但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
隔了一天。
医师来他们这里会诊,等检查完,他拉着米樘魄去了最外面。
医师长叹口气。
米樘魄心头一紧。
“怎么了,马医师?”
医师:“你儿身体太虚,再不治,只怕阳寿无几。”
米樘魄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他无神地抬起头,问医师:“那怎么办?”
医师说:“治,得治。”
米樘魄失了魂般,跟着答:“治……得治!”
…
最终,米师傅还是接了这个肥得流油的大单子。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是啊,谁家正统的门派会找一个修补锅碗瓢盆的人来锻造仙器啊?
这般大张旗鼓找上他,宣称他是米家最后一代炼器师。
先辈鼎鼎大名,后辈岂能碌碌无为?
隐姓埋名、深居简出、能力超群、继承了米家衣钵。
这些名头扣在了米樘魄的头上,他惶恐不安。
这是个局。
但他已别无选择。
……
米禾仰起头,用那双漆黑的眼睛看着米樘魄:“爹,这么多灵石你哪里来的?”
米樘魄揉着米禾的脑袋:“祖传的,还记得爹和你讲过咱米家的辉煌吗?”
“米家曾经出一个炼器天才,叫米家英。她啊,是位特别厉害的炼器师,到现在还挂在大陆炼器排行榜上。”
“就是这一脉传着传着,就剩了我一个。你爹也没什么出息。”
他弯下腰,慈爱地看着米禾:“接下来就传给你,希望你能振兴米家。爬到那炼器榜上,让你爹也扬眉吐气一回。”
米禾用力点点头:“好。”
米樘魄面前摆着两本秘籍,他伸手将上册塞给米禾:“上册一直都在给你看,这本书就交给你了。我家禾儿是个特别有天赋的孩子,学得也快,脑子也聪明。”
“下册啊,”他喘口气,收回一本,揣到了口袋里,“我就先留着,有机会再给你。”
米禾不解:“为何?”
米樘魄轻叹:“你年纪小,这些弯弯绕绕也不懂,等你长大了,我就把下册给你。下册才是米家的真绝学,前面铺垫好了,自然而然就能领悟其中的奥妙。”
这浑水太深,禾儿趟不明白。
…
当天。
米禾躺在床上昏睡了过去,莹莹白光笼罩着他,那紧皱的眉头松懈了一些,他看起来终于有了同龄人的那种精气神。
米樘魄问:“这就好了吗?”
马医师:“用了上好的灵药,等他醒了,体质和同龄儿无所差。”
米樘魄松了一口气:“这算根治吗?”
马医师踌躇道:“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治不了,但很难再病发了。”
他拿出几瓶药剂:“一天一副药剂,喝完了,你儿精气神就回来了。”
米樘魄的目光深深凝视着马医师:“马医师啊,你说我儿以后会健健康康的吗?”
马医师毫不犹豫点头:“会的。”
米师傅垂下头,低低笑着。
……
仙器那单子彻底砸了,他们拿来的材料品质极低,杂质颇多,根本炼不成仙器。
米樘魄明白了这局是什么意思。
嫁祸。
有人暗自调换材料,选择私吞,然后将责任嫁祸给他。
就选择了他这个倒霉蛋。
米家英炼器闻名于世,把名头打出去了。但后辈的他碌碌无为,在修真界翻不出一点水花,肯定会将仙器炼坏。
怪不得他们主动预支了灵石。
米樘魄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他会把米家招牌砸了的。
但到了这一步,他已毫无退路。
…
炼器的这几天,米樘魄开始将到手的灵石都花出去。
他给米禾买了新衣服、新鞋子……还买了一个很奢侈的储物空间。空间不大,但是装些东西足够了。
米禾穿上新衣服那天很开心,兴奋到扯着新衣服一直看:“爹,咱是又要过节了吗?”
米樘魄笑笑:“离过节还远着呢。”
他揉了揉米禾的小脑袋:“禾儿,你爹没出息,一直没让你过上好日子。”
米禾睁着眼睛,笑容依旧明媚:“爹,你在我心里可是最厉害的人。”
米樘魄努力克制住自己喷涌而出的情绪:“不,其实你爹我……”
米禾将头靠到米樘魄的怀里,声音闷闷的。
“爹,你是我的大英雄。”
米禾仰起头,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我以后一定让你扬眉吐气。”
米樘魄哈哈大笑,眼泪都流了出来。
“好,禾儿会特厉害,让你爹一辈子都骄傲。”
…
病好了以后。
沉默寡言的儿子变得开朗了一些,他能将锤子砸得砰砰响,越来越有劲。
但米樘魄一点开心不起来。
因为他知道,命运总爱戏弄人。
还是炼坏了。
成品是一把黑黑的长剑,朴实无华,地阶下品。
却是这么多年来,米樘魄的最好作品。
他用尽了毕生所学,全力去炼化那坨烂铁,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求精到了极致。
他心里祈求着这块铁能变成仙器,保他们父子一条活路。
只可惜,再怎么炼,废铁也成不了仙器。
…
炼成的那晚。
米樘魄抱着这把黑剑哭了好久。
他抱怨这辈子吃的苦,数不胜数。
抱怨上天的不公,偏心到了极致。
抱怨他那么努力地活着,却还是死路一条。
他抱怨日子好不容易有点甜了,又给他当头一棒。
男人的泪水打湿了怀里的剑。
他咽着不甘:“可我一辈子也没干什么坏事啊……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呢?”
“我就想和禾儿过上好一点的日子。”
他憋着泪回了屋,和儿子挤在一张狭小的床上。
米禾担忧道:“爹,你怎么了。”
米樘魄捂上了米禾的眼睛,轻声叹着。
“没事,没事,睡吧,睡吧……”
等米禾睡了。
米樘魄低声道:“你瞧瞧……你爹真没出息,永远都是这狼狈样。”
他笑着,眼泪却慢慢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