谅山县大乱。
大乱之前虽有征兆,可是谁都不曾想到这暴风雨竟是来得这样的突然。附近的驿站统统被乱民占据,官道上的粮车亦是遭受劫掠。
押解粮车的官兵还未反应,便悉数被砍杀,被杀死的又何止是官兵,即便是寻常的百姓亦无幸免,这些人一旦杀红了眼睛,所有人都已经疯了。
杀官兵,杀百姓,相互残杀,无数股人手持着利刃在县中肆虐,县外的河水已被染红,漂浮着无数的尸首。
谅山县就是在这种风雨飘摇之中度过了民变之后的第一天。
幸好此前有所准备,封锁了城门,才使得县里安然度过。
眼下的谅山县还算安定,之所以如此,倒不是城中的人守备得当,理由实在让人哭笑不得,只是因为那些无法无天的山民,此时只顾着抢掠城外的粮车和农舍,一时也顾不上县城。
尽管如此,也没有让县城之中的人松一口气,谁都知道,这些变民就如饿殍千里的赤地饥民一般,他们会先选择吃仅剩下的粮食,紧接着会去挖草根和树皮,最后,他们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吃人,县城就是他们最后的目标。
县城里有一队官兵,人数不多,只有百来人,带队的一个千户本来运着粮车在这里暂歇,除此之外,就是几十个差役,还有数百个役夫,这些是席县令所有能动用的力量。
至于郝风楼这边,倒是有三百个火铳手,不过眼下还不至于到孤注一掷的地步。
对席县令来说。他心里明白,变民数千数万,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谅山关那边的官兵,此前他已命人送了公文求援。想来那边得知了这边的消息,会第一时间带兵平叛。
在县衙里,大家聚在一起,席县令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谅山关的王守备。手下有兵马四千,且都是善战之士,这里距离关隘又是不远,一两天的功夫,只怕援军就会赶到,咱们倒是不必怕,只需要在这儿安心等候官兵来援,可保无忧。”
朱高燧问道:“王守备,哪个王守备?”
席县令道:“守备王勇。此人乃是游击将军。奉命守护粮道。一直驻守于此。”
“王勇……”朱高燧沉吟了片刻,道:“本王有些印象,这个人似乎是大宁左卫的人。此人也算是个勇将。”
大宁卫乃是宁王曾经的护卫,不过朱棣裹挟宁王靖难。宁王手中的兵马便掌握在了燕军的手里,而这部分兵马又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大宁卫,一部分则是朵颜三卫。可以说,这个王勇也是靖难功臣,不过却不是嫡系,属于边缘的人物。
朱高燧道:“既然有此人在那儿,倒是可以高枕无忧,哈……本王到了这里就出了民变,倒是有些意思,父皇一再说让我就藩岭南,弹压岭南的土人,眼下倒好,正好可以借此磨砺一番了,等那王勇带了兵来,本王便让他分一部兵马,少不得要亲自去弹压那些乱民,好教他们知道什么才是规矩。”
陈王子的脸色自始至终都不太好看,他急迫的想要去王都做他的安南王,郝风楼在这边耽误了不少时候且不说,眼下又闹出这样的事,让他的心情很坏。
郝风楼一直没有说话,倒是这时候,神武卫的百户王芳却是进来,不过他不敢打扰大家说话,只是站在门的角落里不吭声。
郝风楼看见了他,便含笑站起来道:“屋中烦闷,我出去走走,你们不必理会我。”说罢长身而起出了大厅。
王芳也顺势出来,郝风楼看了他一眼,道:“怎么回事?”
王芳道:“有几份消息,卑下觉得有蹊跷,所以想请大人过目。”
郝风楼听了,颌首点头,二人一前一后的回到‘安全屋’,几份译文便落在了郝风楼的案头上。
其中一份说的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一个混入了关隘的力士送来的消息,说是这几日,谅山关明松暗紧,许多军马的调动有些频繁,尤其是斥候,放出了许多,似乎都在盘查什么。
这份消息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谅山这样的地方,官兵们戒备一些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后头的消息却让郝风楼微微顿了一下,后头的消息是,随军御使吴腾已经在关隘中呆了半月。
这消息似乎也很稀松平常,可是郝风楼还是觉得有些不对,这是巡道按察御使,别称巡按,也就是说,这位御使大人管的可不是一个小小的关隘,巡按很忙,几乎需要马不停蹄的四处游走,今日在这个关隘,明日就得去那个城塞,至少在边镇那边,巡按的规矩就是如此。
吴腾在关隘里呆着的时间显然有些长了,半个多月,一个小小的关隘值得这位御使大人呆这么久吗?
可能只有一个,就是这位御使大人查到了点什么,或者是发现了什么眉目,所以打算继续呆下去。
吴御使要查的是什么呢?
接着又是一封奏报落在郝风楼手上,这份译文则是一个潜伏在商贾身边的校尉发来的消息,消息很简单,前些时日,经常有盗卖军械的事发生,可是近几日却陡然停止,比如这个商贾,他以往的时候会悄悄去做一些不可见人的买卖,近来却似乎是有什么风声,不只是这个商贾,几乎所有的商贾在半月之前都停止了类似的买卖。
郝风楼一看,顿时浑身一震,他突然意识到了一点什么。
难怪会有民变,难怪如此了。
难怪那个刘健,一个商贾不安安生生的做买卖,居然胆大妄为,敢闹出这样的大事。
他们的目标不是郝风楼,也不是所谓的谅山县,谅山县这种穷地方,其财富只怕不如这刘健的一根手指头,这刘健怎么会看得上?他更不可能为了郝风楼与他一丁点争端就做出这样的大事,因为此事一旦闹将起来,朝廷的注意力必定会落在这谅山县,他就算是能使出浑身解数,躲过朝廷的追究,到时候也必定是元气大伤。
商贾绝不会做这样亏本的买卖,唯一的可能就是……
商贾刘健——守备王勇——御使吴腾。
这三个名字走马灯似的在郝风楼的脑子里旋转。刘健和王勇应当在暗中做着一些不可见人的买卖,而御使吴腾查到了什么蛛丝马迹,所以便决心一查到底,这个时候……刘健和王勇会怎么做?
一旦让这吴腾继续查下去,他们两个都必死无疑,盗卖军械,甚至还可能掉包了送去金陵的贡物,这些罪状足以抄家灭族,在这种情况之下,只能杀人灭口了。
杀人灭口哪里有这么容易?堂堂御使岂能说杀就杀,那么……假若发生了民变呢?一旦发生了民变,混乱之下死了一个御使又算什么?又有什么大不了?只要吴腾死了,谁还会为他辩护?嘴长在王勇的身上,他想怎么说就可以怎么说。
呼……
此时,郝风楼一切都明白了,此前是自己太过自作多情,整件事中,自己不是主角,吴腾才是主角,因为这个吴腾,所以才闹出了这天大的事,而目的不过是遮掩他们的丑恶罢了。
郝风楼眯着眼,此时此刻,他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他不由松了口气,至少暂时来说,他们是安全的,只要置身事外,那王勇的目的不过是杀死吴腾,其他人倒都是安全,甚至可能到时候,那王勇会带兵前来驰援,摆出一副尽忠职守的样子出来,自己只需当一回傻瓜,这件事就对郝风楼乃至于所有人都没有任何的风险。
只是……
郝风楼猛地又想起了一个细节,细节是魔鬼,甚至可能关乎着无数人的生死。他捡起此前的译文,猛地又看到了盘查之类的字样……顿时,郝风楼的脸色骤然变了。
放出这么多斥候,似乎在盘查什么?
不对,既然守备王勇已经有了打算,可为什么要放出斥候?为什么要盘查?莫非……消息泄漏。
假若是消息泄漏,或者在王勇动手之前,吴腾已经派出人将一份翔实的弹劾奏书送去南京,那么王勇所布置的一切岂不都成了无用功,都成了笑话?
假若如此,王勇会怎样做?
电光火石之间,郝风楼的脑中立即闪掠过了一个可怕的词句——谋反!
王勇反了!
这是郝风楼得出的结论。
郝风楼豁然而起,几乎是对百户王芳大喊:“去,请赵王殿下来商议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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