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准备。”
那蓬头垢面的读书人此时有些紧张,可也有些激动,他从车门处一边拉着扶着身子探出来,朝前头的车头大喊:“准备……准备……”
坐在车里,夏元吉心里还在思量,那郝风楼便已从另一端的过道走过来,坐在他的对面,笑吟吟的道:“先生,准备好了么?”
夏元吉皱眉:“侯爷,这是什么?”
郝风楼道:“先生主持户部,主掌天下经济,敢问先生一句,这天下的经济之道,最紧要的是什么?”
夏元吉沉吟片刻,道:“其一是生产,同一个地方,碰到的是灾年还是丰年最是紧要。”
郝风楼颌首点头,道:“不错,其实我不这样认为。”
“哦?”
郝风楼道:“我觉得经济之道,不在于收成如何,咱们虽然是看老天爷吃饭,可是天下之大,有灾的地方就有丰,即便某地遇到灾年,也算不得什么,这最紧要的,不在于此,而在于损耗……”
“损耗……”
郝风楼说出了问题的关键。
某地遭灾,朝廷要赈济,可以有两个办法,其一是就地开仓,可是本地的官府是没有结余的,所有的存粮都要解送入京,这当然是为了中央集权的需要,若是这钱粮都交给地方官,一旦遇到动荡,这些人岂不立即拿着钱粮招募兵马?这和唐时的节度使有什么区别?
既然本地无粮,就必须得朝廷调拨,朝廷要调拨,那几十万乃至于上百万斤的粮食。就必须专门征募民夫去解送,百万斤粮食,一个人至多也就百斤,这就需要一万个闲置的劳力,而这些人。朝廷也需要供养,就意味着在未来的几个月里,朝廷要给一万人提供口粮,一人一天吃一斤,三个月就是近百斤,如此算下来。朝廷还要多赔上一百万斤的口粮给这些民夫了,既然多了这一百万斤口粮,照旧还是朝廷调拨,这就意味着,其实朝廷真正的支出是两百万斤。除此之外,这一万个青壮,因为服役,却使得自家的田地不能得到良好的照应,到了来年,粮食可能就要减产数十乃至于上百万斤。
这其实还不算什么,为了一百万斤粮食,花费三四倍的损耗其实都不算什么。在这过程中,还不知有多少官员盯着这些粮食,层层克扣下来。真正灾民到手的,怕有三十万斤就不错了。
也就是说,朝廷话费了三百万斤的粮食损耗,最后真正实用的,不过是三十万斤而已。这得遭了多少次灾,才能弭平?
那么问题又出现了。朝廷的粮食从哪儿来的呢,当然是从各州府解送来的。这些人将粮食解送到京师,自然也有损耗。这一来二去,五六百万斤粮食,用到实处的怕也只有零星一点,其他的统统都被损耗掉了。
赈灾是如此,养兵也是如此,整个官府和朝廷的运作,永远都少不了损耗二字,而这个损耗,就是个无底洞,无论填多少钱粮去,都不能解决问题。
当今天下的问题,永远都不在于粮食不够吃,事实上即便是遇到大灾之年,大明的粮食产量,都足以保证各州府的僧俗百姓的基本生活所需,可真正致命的,却是这种粮食极大浪费的行为。
而这……偏偏又是一个无解的问题,虽然运河缓解了一些,可是损耗依旧还在,无非是几百万斤的损耗,降低到了一两百万斤罢了。
夏元吉久在户部,主持天下钱粮,这种事,当然是知之甚详,他忍不住点头:“侯爷所言不错,其实不只是国朝,便是李朝历代,诸多问题的根子,都在这损耗上。”
郝风楼叹口气,道:“损耗的问题,其实说白了,就是人力地问题,长途运输,寻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可是假若,这里有一辆大车,只需十几个人操纵,便可在数日之内,将十万斤粮食,轻轻松松的送去金陵呢?”
夏元吉不由一呆,道:“若是如此,那便是血脉通畅,一切关节都打通了,十几个人,几日的时间,当然不会有损耗,十万斤粮食几日送到金陵,虽然也有贪墨之事,可不必经过层层克扣,如此,不但大大缓解了人力不足,也能使物尽其用,不至于糟蹋和浪费。”
他这是老实话,如果真有这样的东西,就不存在征募上万民夫的问题,也不必考虑,在未来几个月要给这些民夫准备口粮,而且能使朝廷的赈济更加及时,也能使边镇因为钱粮不能及时押解,而导致营变。再往深里想,这既然可以运粮,又何尝不能运人,数万大军,在数百里外,朝发夕至,若是当真能做到,大明绵延千里的边镇,就再没有薄弱之处了,这里即便只是驻扎了几千人马,敌人数万人来攻,可是几日之后,这里便可以聚集十万乃至三十万大军,这边镇,岂不是到处都是固若金汤,九边原来各驻一万军马,可是若能做到朝发夕至,各地可以星夜驰援,就等于每个边镇,都是九万兵马了。
夏元吉岂会不晓得这东西的厉害,他不由骇然道:“侯爷,你现在这车……”
“不错……”郝风楼笑了:“这车,就是解决所有问题的关键,有了这个,便可解决无数原本无法解决的问题。只不过,这东西造出来,暂时却不是运兵和运粮,而是运货,南来北往这么多货物,同样的一匹布,在谅山是一匹三百钱,可是到了暹罗,价格就是三千钱,到了苏杭,便是四千二百钱,这其中,其实也是损耗,可是假若,谅山的布在这里是三百钱,到了暹罗,也不过三百五十钱,即便如此,兜售的商贾非但没有赔本,反而利润比之从前更加充足,那么会如何呢?”
郝风楼笑了,慢悠悠的道:“这就意味着,原本这是奢侈品,能买得起的人,终究有限,一座城市,一年千匹就可满足,可是从今日起,却成为大家的日常所需,是人咬咬牙,都能买得起,一年下来,怕是要销售万匹、十万匹,这凉山乃至于交趾,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要从供大于求,到开足所有马力生产,也不能满足所需的地步了,你看这一带,都是不毛之地,可是夏先生相信不相信,三个月之后,这谅山难得的荒凉之处,也要林立起无数的工坊,用不了多久,就有数百万,数千万,乃至于数亿两纹银变成厂房,变成机械,自然……之所以眼下只能运货,关键之处也在这里,只有运货,这车子才能挣银子,挣了银子,才能继续修下去,郝某人要三年之内,将这铁路贯通交趾和暹罗境内,十年之内,修至苏杭,夏先生,你可知道,这一段铁路的造价几何?”
夏元吉有些震惊,他想不到,郝风楼有这样大的野心。
郝风楼自问自答,道:“每一里,便是纹银五千两以上,若是要修一百里,便是五十万两纹银,若是一千里,则是五百万,可是在这三年,郝某人要修的,是五千里,这个银子,郝家入股一半,将来所得也是一半,只是这么大的工程,无数的钱粮调拨,又要杜绝有人从中中饱私囊,却是实在不易啊,夏先生,在下与你,也算是不打不成交,对于夏先生的能力和品德,郝风楼是素来佩服的,郝某人的铁路局已经挂牌,唯独缺的,就是一个品性高洁,又知道钱粮调拨底细之人,要做到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在下认为非夏先生不可,先生可愿意和郝某人一起做下这桩大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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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隆……
车厢开始震动。
锅炉一件烧起,车头里,一个个劳力将煤铲入火炉之中,升腾起来的蒸汽产生了巨大的能量,催动着轮子在铁轨中开始行走。
这条铁轨,只有数里之长,试验之用,此时那车头和车厢剧烈的抖动,终于如老牛一般,缓缓的前行了,它载着车厢中的人,还有后头几车皮多达万斤的货物徐徐移动,整个车内,哐啷作响,速度开始加快了一些,车窗外的景物向后掠过,那满是胡子拉碴的读书人探出头去发出惊呼:“成了,成了,侯爷,你看,又成了,侯爷……我就说过,我们已经试验无数次,”
车厢里的郝风楼却没有这么多的惊喜,事实上,对于这样的蒸汽车,郝风楼并不满意,因为……无论是速度还是舒适度,都实在是太差了。
自然,铁轨需要铺设,而在这段时间,也足够继续对蒸汽火车进行改进,他的眼睛却是死死的看着夏元吉,一动不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