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钟年本也没打算真的留王德吃饭,只是套个近乎罢了,虽然他用不到,但是主要人家客气在先,钟年也不是那蛮横之人。
而且其实按照不成文的规定,皇上给了赏赐,传旨太监走的时候,受赏官员理应“意思意思”,不论多少,总要有个“意思”,“意思”太少了还容易被吹风。
钟年这番下来,倒也省去了这番“意思”,核心意思达到了,也就不需要“意思”了。
王德走后,钟年展开圣旨瞅了瞅,内容很简单,就是一大顿没有营养的空头赏赐,然后照常画了张饼,通篇没一句有用的。
但是钟年知道,按照朱棣的性子,不可能平白无故发道圣旨就为了夸他和给他画饼的。
国不自然,被他找到了,在圣旨丝绸的夹层当中,钟年摸到了一个硬戳戳的角,钟年随手划开,将其中折叠的纸张拿了出来。
纸上只有四句话:“文官有使坏的苗头,已经开始运作,书信往来不断,具体手段未知。”
钟年心下了然,指尖升起一抹火焰,将粉末吹散后,钟年将圣旨拿到房间,随手拉开一个抽屉放了进去,随后坐在椅子上思考起来。
朱棣在这个时候给他送来这么个模糊不清的消息,意味很明显,那就是让他去查——以锦衣卫的能力,想要查到些什么其实并不难,那么就只剩下两种可能了:
其一是锦衣卫被腐蚀,但这是永乐朝,何况那场大战刚过去没多久,纪纲这种当事人不可能干那么没脑子的事。
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了:对方的运作不在京师,在地方。
地方上,锦衣卫就没有那么大的能量了,地方富商和官绅如果联合起来使绊子,便是锦衣卫也万难查到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皇权不下乡说的不只是皇权,连带着诸如钦差、锦衣卫等等,只要是朝廷来的人,到了地方上,基本都是孤立无援的。
这其中钦差还好一些,明着反对会落人口实,而且钦差有权调兵,地方官员不敢太过放肆,都是能藏就藏,不能藏就弃车保帅,倒不会反抗。
可锦衣卫就不一样了,首先一点,锦衣卫到了地方上,百姓们都会帮着这些富绅反过来对付他们。
倒不是说百姓愚钝,实际上百姓一点都不笨,但是他们知道,锦衣卫不管走还是来,都不影响他们,可如果富绅出了问题,换上新来的富绅,只会进一步压榨他们,俗话说铁打的王朝,流水的世家。
明朝的世家倒是远没有唐朝五姓七望那么大的影响力,但是架不住明朝的小世家他多啊!
这玩意就和挑黑头一样,拔了一批又长一批,且新长出来的只会比原先的更加牢固。
百姓是真的吃足了苦头,所以他们怕了,也不指望朝廷能真的帮他们彻底解决问题,只能寄希望于处境不再恶化下去。
所以锦衣卫到了地方上那是纯粹的睁眼瞎,除非是直接上人家房顶偷听或者瞎猫碰上死耗子,运气不好的话可能待个半年屁都发现不了也是常态。
去跟百姓打听的话,人家不误导你就太对得起朝廷了。
但是,同样是基于此,便是钟年去了地方也万难有什么进展啊!
只要听到有人打听当地富绅有关的事,有点脑子的百姓都会警觉,除非是运气好,碰上个正好瞧见过情况还没被灭口的傻子,从他嘴里套点话出来,但这……不就是纯扯淡嘛。
钟年苦思良久,也没得到什么好的法子,碰上丫丫进来叫他,便索性将这事先放到一边去,就算真要走一趟,那也得等老范和钟月的婚事过去以后再说。
来到外面,钟年这才发觉,已经到了酉时了,东方天上隐隐可见一轮淡淡的圆月,不过尚不清晰,仅能看到个轮廓。
钟年对月相不甚了解,可他明白,今夜的月亮应当是除了明天以外,最圆最亮的。
钟年的心情忽地好转了些,索性将那些烦心事都丢之脑后,挥手招过藤椅,伸了个懒腰后靠了上去,微微闭眼,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宁静。
过了这两天,他又要开始忙了……
说起来,他这个县令,还真没怎么处理过县里的政务,至少从朱棣上门之后是这样,那之前的话倒还一切正常。
不过好在,范文宇的能力足够胜任这“代理县令”,这让钟年很是放心。
其实他也想过,自己既然兼着太子詹事的位子,不如就上书将这县令一职彻底交给范文宇,反正他是举人,也不算太逾制。
但他深思熟虑后还是放弃了,无他,半商业化试点和早期工业化以及资本化的试点只能在江宁,在其他任何一县都施展不开。
地方势力强的,百姓那关就过不去,地方势力弱的……经济基础也弱,只有这儿,暂时还好一些,非要说的话,倒是可以加上隔壁上元县。
但不管怎么说,钟年在这一切好说,钟年一走,所有计划一夜之间就得破产。
正如朱棣对外宣称的理由一般,钟年是真都不开。
现今,凭借着百姓的生活和商税这两项事实,倒是暂时堵住了传统文官的嘴,但是他们不会善罢甘休这是一定的,指不定还憋着什么坏呢。
如此一来,倒是委屈了老范了,干着县令的活,却只是个八品小官,甚至什么时候能得到升迁还很难说。
朱棣知道这里头的道道,所以不会允许范文宇调走的,如此一来,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只能是个八品。
钟年忽地默了下,眼帘低垂,又轻轻抬起眼皮看了不远处的范文宇一眼,在心中暗叹一声:“兄弟,苦了你了,你的婚事,兄弟一定给你办的漂漂亮亮的,不说比得上皇上大婚,但也绝对让你面子、里子双丰收。”
似是心灵感应一般,范文宇毫无预兆地回头看了钟年一眼,轻轻笑了笑,又扭头和钟月聊着天。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