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不简单
一艘客船抵达盖州,鱼贯而出的是一群书生打扮的来人。
他们的年纪有大有小,身份贵贱不一,但也有相似的地方,就是他们手里都拿着一本或两本绿壳的书册,明晃晃五个大字——原自然书行。
按照最初设计的五个大系,这些人里大都精于某个方面,有些是被书局请来的专才,有些只是慕学的学生。
虽很少有全才,但不乏各个领域的佼佼者。
他们之所以来这里,便是为了找到所谓‘新学’的始作俑者,贾珣。
因为人员较杂,不乏有门路的人,得了官府的消息,言贾珣已不在后方筹措物资,于月前已经赶往前线了。
消息传回会馆,众人又嘈杂起来。
前面打不打仗,这些人大多是不关心的,有心思学这些旁支杂学的,家里不可能没点本钱。
“贾生说了,万理之学,乃是‘科学’,数学不过是在表达科学罢了,因此当以科学为主,余为辅。”
“胡扯,万理繁杂,而数学统一之,可为首,以少御多,自古之道,当以数学为主。”
原来自然书局收集成书之后,也受到许多人欢迎。
大多本是仕宦之家,而科举之途到底难越,忽然有了新的倾注智力的地方,虽然还未成为主流,但依然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而尊卑秩序作为传承数千年的体制,这种影响也蔓延到了学术界,也要分个高低,方有了这些争论。
这时一个年纪不大,身材还矮小的公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高声道:“百业以农为本,饱暖方得思考,当然是农学为第一,其余次之。”
“哪里来的泥腿子,回去种地才是你该做的事。”一人嗤笑道。
而这个矮个子的农学家身后,站出来一个壮汉,喝道:“你是哪家的,也敢和我家公子这样讲话。”
那人道:“那你又是哪家的,这么臭屁。”
那壮汉道:“听清楚了,我家公子便是荆国公长公子,陈拟卬,够不够臭屁了?”
方才喊话的人立刻噤声了。
陈拟卬道:“陈酿,不是叫你在外面别说我的身份吗?”
陈酿连认错,退到一边,好似忽然间隐没在人从中。
这时众人再看陈拟卬这个小矮个,也别样高大起来。
虽然荆国公的长公子爱种地很奇怪,但他喜欢,便不是一句泥腿子可以概括的了,往大了说,哀民生之多艰,往小了说,也是一样很有个性的爱好。
人的道德对贵人总是很宽容。
陈拟卬很谦虚道:“到底如何,还是看诸位各抒己见。”
一开始论当以科学为主的人率先道:“农乃百业之本,方才是吾浅薄了,陈公子之见,当最合贾生本意。”
这话一出,当即便有人愤然骂道:“科学之道,竟有如此无廉耻之人,鄙人羞于与汝等为伍,只从此一心向农,也为天下百姓尽我一点绵薄之力。”
“无耻,少了蛀虫蒙蔽,科学之道才会在我等努力下发扬光大。但我以为,农学也是科学,如何高产,如何育种,我也有些研究,若能和陈公子交流一二,也能学有补益。”
陈拟卬道:“没想到这小小会馆之中,居然有如此多志同道合之人,定寻吉日,与诸位同道共论农学,可不得推辞。”
“一定来!一定来!”
一时间,这位谦逊内向的荆国公世子,不得不应酬起来,不唯农学,凡自然书局所印之内容,都能侃侃而谈,甚至不乏一些新奇之论,引得人渍渍称奇。
不独崇敬其身份,更拜服其学问了。
虽然一路劳碌,一直到交了三更,众人方以不打扰公子休息为由,各自散去。
独自回了卧房,陈拟卬只觉得口干舌燥,连唤人端水来。
吃了一口,润了润嗓子,骂道:“没眼力的东西,不叫你就不做事了。”
又不耐烦地打发走了,他一向喜欢一个人呆,不喜欢房间里有人,因此缺了什么,也没人主动去添。
忽然有人推门进来,陈拟卬骂道:“哪个没眼力的,本大爷没喊人你就来,扰了大爷的思考,几条命都不够你死的。”
回头一看,却是陈酿。
陈拟卬道:“酿叔,是你,我还以为是那起子没眼力的糊涂蛋呢。”
陈酿无奈地摇摇头,道:“公子想同人讲学,这原是好事,但能不能别老是叫我来介绍公子身份,其实,你自己说,也没人不信的,谁敢冒充咱们家的主子。”
陈拟卬却煞有其事站起来,认真道:“酿叔,这自己说出来,多羞耻啊,还是你来说好。”
“我也挺羞耻的。”
“没事儿,你脸皮厚。”
陈酿怕自己忍不住揍他,只恨恨地看了他一眼,便甩门去了。
陈拟卬也不以为意,心里暗道:我自己介绍,还怎么装必了,只好委屈你了。
又自得起来,原来自己果然是个天才,这么多人,没几个经得起拷问的对手,可惜这自然书局印书太慢了,还得我自己来取,希望这个贾怀玉不要让我失望了。
原来这陈拟卬虽然是长公子,却是公主所出的嫡子中最小的一个,上面有两个姐姐,大姐姐的驸马早亡,且请去了封号,如今出家做了尼姑。
二姐姐便是嫁给刘钦的熙和郡主。
因为怀陈拟卬时,公主已经上了岁数,生产艰难,因此和一惯疼爱小儿子的家族不同,陈拟卬在荆国公府里的地位其实并不如两个姐姐。
当然还有地位比他还低的庶出子,让小子聊以慰籍。
至于为什么娶了公主还能纳妾,别问,问就是有特长。
……
三日后,众多书生随着运粮商队一同往北方去。
因为兵力有限,没有足够的军队分配运粮,贾珣自行组织商队,第一次发行了债券,名曰:辽沈军债。
商家购债,以卖债之银钱在买众商之货物,雇佣商队提供后勤服务。
虽然是空手套白狼,但也间接证明,在史鼎名义上主管关东之后,贾珣因之得到了许多商人的认可,或者说,众多商人希望贾珣能够站得住。
房子要建得高,地基要扎得稳。
当更多人希望你能成功时,便能够借助他们的力量来促成成功,这时候,希望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幻想,而是新的凝聚力。
越往北行,战场上的肃杀之气越是遮掩不住,伤残的士兵和敌人的头颅在往来的车马道上不曾断绝。
陈酿掀开马车的帘子,对陈拟卬道:“公子,恐怕前线战事危急,咱们就近暂歇吧,再派人去打听打听。”
陈拟卬道:“战事危急,正是考验我的时候,加速疾行,扬名立万,就在此时了。”
陈酿心知自家公子虽然做事离经叛道,但决定的事却难改变的,只心下暗自决定,果然遇见危险,就打晕了带走好了。
于是继续北行,同行的许多学者都因为水土不服而抱病,只好在路上寻了客栈修养,绝对不是害怕。
沈阳城下。
明显经历了一场大战,城墙上到处是刚被炮火轰过的痕迹,用泥土石块反复夯实过的城墙并没有被打开缺口,但遍布的血迹仍在无声地宣告杀戮的往事。
当陈拟卬走近护城河时,才发现河水还带着血腥味和暗红的黑色。
凭借着荆国公府的信物,陈拟卬轻松入城,并被安排在了史鼎府上。
陈拟卬认识史鼎,但并不太看得起他,觉得他不太聪明。
但史鼎却很热情地接待了他,还问他怎么一个人跑边关来了。
陈拟卬翻了个白眼,道:“侯爷没有公事要忙吗?我还是不打扰侯爷了吧。”
史鼎似乎并不明白他的不耐烦,只当是谦让。
笑道:“你小子,还跟我客气什么,不打扰,我反正也是闲着。”
陈拟卬大惊道:“怎么可能,来的路上,我还听说,这边的事都是侯爷在管。”
“叫什么侯爷,叫叔。”
待陈拟卬叫了叔叔,史鼎方道:“是我在管,但总要给下面的人一点做事的空间嘛,什么都去指指点点,这样不好。”
陈拟卬暗自吐槽:被架空了还这么高兴,菜鸡!
满脸堆笑道:“史叔叔果然是有大智慧的人,小侄又学到了一丢丢。”
史鼎喝了一碗酒,豪爽笑道:“能学到一丢丢,也够你臭屁了,小子。”
“史叔叔说的是。”
陈拟卬也陪饮了一杯。
一杯酒下肚,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杯子便摔在地上,嘴里呜呜道:“啊,我醉了。”
销魂地摔在了地上。
史鼎见陈拟卬躺地上,也起身过来看,围着转了两圈,嘴里说道:“荆公的大儿,不知道继承了几分特长。”
陈拟卬不太明白史鼎话里的意思,但很快就感觉到有人在扒拉自己裤子。
猛地瞪大眼睛,道:“你在干嘛?”
史鼎挠了挠头,道:“你没醉啊。”
也不理会,又坐回原来的位置,自取吃酒去了。
陈拟卬低着头,又狐疑地看向吃酒的史鼎,心里开始推演,如果刚才自己醉了会发生什么,忍不住直哆嗦。
陈酿在门外候着,见陈拟卬魂不守舍的,问:“公子这是怎么了?”
陈拟卬道:“忠靖侯不简单啊。”
陈酿道:“公子居然能看出忠靖侯不简单,你也不简单啊。”
陈拟卬因说道:“是了,我也变复杂了,我也变复杂了。”
一声长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