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夜话京中
原本贾珣和薛蝌约的私宴,因为对方临时有事,来信致歉,急忙走了,未能会成。
一连十数日,皆会往林府请见,便去寻黛玉说话。
理由也是极正当的,林如海如今这般艰难,林家和胶东侯府又是世交,只怕林妹妹被欺负了去,因此每日必来过问一番。
虽有此话,但贾珣的心思,可以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毕竟林黛玉尚未回来之前,贾珣就已经在扬州呆了好些日子,并不见上门,哪里就这样殷勤了。
但扬州城的平静没有持续太久。
贾枚率领水师从松江返回扬州,于此同时,杨师桂率领骁骑营一万六千兵马,自京都南来,竟在同一天汇聚于扬州。
两人在城外会面。
杨师桂向贾枚传达了皇帝旨意,让他暂时配合杨师桂,稳定江淮局势,暂理盐铁之政,等新官上任,再回山东。
传完圣旨后。
杨师桂道:“平汝公好大的手笔,什么时候开始,和赵百川走到一起的?”
贾枚道:“杨候倒把我问住了,赵阁老乃陛下的左右手,为陛下办事,自然是合力的,难道相互掣肘不成?”
杨师桂道:“平汝公太谨慎了,但同时,你也是文官里头少有的真英雄,你当年的风采,我还都记得。”
贾枚道:“杨侯从京城来,可得新闻吗?下官在海边吹了好些日子风,不知最近朝政有哪些变化?”
杨师桂道:“大事当然是要搞新政了。”
“一则要改盐铁之法度,直接相关的,便是要废除开中法,准入小盐商,并设置了对盐商贩盐的各种考核,总之就是既要能挣钱,又要所有人都买得起,谁知道呢?哪有这样的美事!”
贾枚道:“别的不说,只开中法废除,国库便是好大一笔收入了,能做多少,便是多少,准上得中,未为不可。”
杨师桂憋回了口气,国库是多了笔收入,自己可少了笔收入。
元从勋贵,跟着皇帝家打天下,可不就指着捞百姓钱过日子吗?难道继续和泥腿子站在同一战线。
杨师桂道:“还会重开市舶司,暂定广州、泉州、松江、登州开港,哦,对了,还让各家有余财的建厂招工,你说,这怎么要得,可见是坏透了。”
贾枚道:“侯爷自然是有余财的,好歹总得建几个吧,我给你透过信儿,江南那些个走私的,可挣了不少。”
杨师桂道:“陛下就是想收税想糊涂了,这样下去,是要坏事的。”
贾枚心想,这家伙又在这儿装糊涂了。
也应道:“是了,杨侯何不据理力争,为社稷之安宁,血溅龙庭又何妨!”
两人知对方不是一路人,都兴致缺缺,随便糊弄了两句,便各自扎营不提。
贾枚先派人去扬州城中打探情况,确认无虞后,方带着亲卫入城,暂住在睢园。
在书房暂坐了会儿。
因贾珣并不在家,便叫人把跟贾珣的人叫来。
柳二蛮便带着来素见贾枚。
贾枚问:“哥儿这些日子都做什么呢?”
来素回道:“少爷来扬州后,主要就做了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经常去盐政衙门,据说林盐政眼看着不行了,家里就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哥儿怕林家旁支恶仆欺负姑娘,便常去照看。”
悄悄抬头看了眼贾枚,见他正翻着书。
便接着道:“第二件事,在南城开了间农工布行,在设计什么农工卡的,卖的布很便宜,我也买了两匹的。好像打算做成一间大商行,什么都卖,偶然听到商量的名字,好像叫什么‘农工联合商行’,还要做农工联卡的,我也不大明白,但穷人的买得上东西,就算赚不了多少,也是积善行德的。”
贾枚问:“你没跟着哥儿了?”
来素回道:“来荤跟着,另来了个护卫,叫管三刀的,平常,都是他护着二爷出行,我去布行帮忙去了。”
贾枚点头,便让他退下了,还不忘勉励一番道:“好好干,别管在什么位置,日子会更甜的。”
还扔了一颗糖给他。
虽掉在地上,来素仍喜不自胜地捡起来,视若珍宝,自欢喜离去不提。
……
贾珣回到睢园后,得了信,第一时间去见了贾枚。
贾枚让他坐下。
便问:“你做的那个农工商行,是想做底层市场对吗?”
贾珣回道:“是有这个意思,还在试,一方面要铺得开,另一方面要想办法让穷人有钱,前者需要和一些别的商行合作,后者就要看朝廷的新政成效。”
贾枚笑道:“你倒想得远了,可是长进了,这事儿我不管,你果然有困难,没办法了,再来找我。”
有老爹撑腰,贾珣心里也踏实了些。
贾枚又问:“听说你这些天一直去林府?”
贾珣道:“是有这回事,到底也是世交。”
贾枚制止道:“不用说了,你的心思,我知道,自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趁着他还有口气,我便给你定下来,如何?”
贾珣起身行礼道:“一切全凭父亲做主,孩儿听命而已。”
贾枚站起来,拍了拍贾珣肩膀。
笑道:“我很高兴,你知道吗?比打了胜仗还高兴,不是因为林家姑娘,我不曾见过,也谈不上,我高兴的是,你终于能对号令自己了。”
又叹道:“上天从不宽容挥霍机会的人,悔恨是对他们的惩罚。”
贾珣一副受教的样子,心思却已飘飘然不知所往了。
贾枚见他这副模样,有心要说的话,也不打算说了,等以后吧。
便叫他退下了。
贾珣回到自己房间,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第二天,贾珣并没有出门,只是屋中闲坐,翻了会书,也看不进去,又去园子里走了几圈,又回房里翻书看,却坐不住。
初晴正绣着鞋垫子,时不时又见贾珣从面前过去。
忍不住道:“爷果然坐不住,便去林府里坐坐,也就是了。”
贾珣道:“今儿可不能去的。”
初晴疑惑道:“怎么就不能去了,就算是~”
忽惊讶道:“昨儿老爷回来,难道就!”
贾珣点了点头:“以后再胡乱议论姑娘,我可要动刑的。”
初晴脸色一红,想起判了刑的人被打得屁股开花,竟觉得身上有点滑溜溜的。
嘟着嘴道:“婢子自不敢议论姑娘,我便是那样不知好歹的,何必吓唬人。”
夜里,贾枚又将贾珣叫来。
“今儿我去了趟,林如海已没多少气儿了,但他说要考虑一下。”
贾珣期待了一天,没料到是这个结果。
不由自嘲道:“岂能万事皆如自己心意,除非,果然有万事都如心意的本事才得好。”
贾枚道:“虽如此说,但没十分准了,也有八分的。”
贾珣默然半晌,笑道:“其实只要姑娘愿意,别的问题,都可以解决,若是姑娘不愿意,那她一定撒谎了。”
贾枚笑道:“你能明白,有件事我便放心交给你去做了。”
贾珣道:“父亲请吩咐。”
贾枚道:“京都的信已传回来了,个中详细倒不必深究,其中有几件大事,我说给你,自己琢磨琢磨。”
贾枚吃了口茶,接着道:“我先后分二十六路传回京城的消息,有七路到了,你刘家二哥也及时回了京,包括盐引空转、铁器私铸、武器倒卖、通贼以兼并土地、织造局领头的海贸走私等诸多罪证都到了京,而在这其中牵涉最深的甄家便成了出头鸟被推了出来,但因为甄家太妃的原因,甄家并没有倒。”
贾珣道:“倒卖武器甲胄,罪同谋反,都能无事?”
贾枚笑道:“权力可以对没有权力的人讲国法,却不能对同样有权力的人讲国法,权力与权力之间,是互相联合,互相侵蚀的。”
“国朝鼎立至今,主要的勋贵集团有三个。”
“其一是在山东追随太祖起义的元从勋贵,其二是收复江南时投效的豪族,并在平定天下中立下功勋的江南勋贵,其三是太上皇大动兵戈,拓土开疆后在九边留下的镇边勋贵。”
“这几大勋贵集团相互制衡,又相互合作。”
“比如,盐政之利,便是这三方集团共同运作的,边将不要粮食,省却转输,盐引便成巨利,铺货分销,都吃得盆满钵满,包括铁器军备,同样存在类似手法。”
“至于边军缺粮缺甲,军势日蹙,边将勋贵之家,却赚得盆满钵满,可不令人痛惜!”
贾珣惊叹道:“这才多少年,当年聚义起事,以天下太平为志向的勋贵之家,竟已糜烂至此。”
贾枚道:“如今时势的确如开国之时,边事糜烂,各地反贼日益猖狂,变法乃猛药,能救不能救,到底还在人为,所幸,还有仁人志士,愿救亡图存。”
贾珣道:“据孩儿所知,士绅兼并土地,接纳投效,更胜勋贵,一旦动了土地,便是天下皆敌了。”
贾枚笑道:“所以新政一开始,宁愿从贸易和工业做文章,却不敢改革土地,难道他们不知道,土地才是问题的根结吗?他们不敢,在这事上,皇帝也动不得,路漫漫其修远兮!”
贾珣道:“可终究要动土地的。”
贾枚道:“终究要摘桃子的,当然要等成熟的时候再摘,才可口,才吃得下,要是涩得慌,是要吐出来的。”
贾珣想了想,问:“父亲,我很好奇,甄家能安全落地,给了什么条件出去?”
贾枚笑了笑,又吃了口茶,贾珣忙着给上水。
“甄家虽不是勋贵集团,但身份特殊,且世袭着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大宗商品诸如盐、铁、丝绸、瓷器等均有涉足,又多次迎接圣驾,免不得这几大勋贵集团打交道,往来不胜,但要说亲近,还是和江南勋贵亲近些。”
顿了顿道:“因此迫于压力,便将山东勋贵的诸多罪证上交,并指证,补交欠下了户部银款八十万两,就这还没还清,但加上太妃力保,太上皇也发了话,皇帝自然也不能过了火,真要连根拔起,可就啥都不剩了。”
贾珣道:“甄家已是这般富贵,还欠着户部的银款,如今补上八十万两,恐怕皇上不仅不会高兴,还记恨上了才对。”
贾枚道:“你要是有用,皇上恨也没关系,你要是没用,皇上再宠爱,也逃不过,说到底,甄家给江南勋贵交了投名状,必定保他,再加上宫里发力,恐怕只会轻拿轻放了。”
贾珣道:“不论如何,父亲山东之行,可算是打开门了,您要是在山东出事,他们都摘不掉,而且经此一事,断了盐铁的财路,另谋出路的心必然也活了,可见是目的达成,孩儿恭喜父亲了。”
贾枚摇头道:“行百里者半九十,不过才启程罢了,这边管事的来人,我便要立刻回山东去,无法回京述职。”
认真看向贾珣,道:“因此,你要代替我,回京之后,向陛下汇报此行大小事,若陛下有所问询,也要详细陈述,这事,你可能办得好?”
贾珣起身行礼,道:“愿为父亲分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