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放弃了轻巧的茶壶,拖着大周朝流行的大茶缸,一步一停地溜进房间,强笑着行了一礼,飞速逃离了气氛不对的二人。
殷乐取过茶勺,舀出一碗热茶,放在宋玉面前。
“我们从哪里开始说呢?”少女眉宇间没有过多的情感,她给自己也舀了勺,将杯子放在一边。
“看宋家大姐的那个扮相,也不过只是个姑娘罢了。”她道,“若我猜的不错,宋姑娘是故意在你面前跳下的。”
宋玉目光一顿,难以相信地抬头看她。
殷乐嘴角轻抿,抬手蘸了蘸茶水,在桌上涂抹:“夫子的那个位置,正巧在宋家窗户的正下方,宋姑娘恐怕是在窗前等了许久,在夫子经过时突然纵身跃下。”
“我找人打听过了,这几日,的确有人看见宋家的窗前坐着一个女人,几乎没有别的动作,只是痴呆地看着下方。”
“在宋家大姑娘跳楼后,丫鬟奴仆被宋家迅速处理,据说是因为办事不利,没能看出大姐。”
殷乐抹去水渍:“也难怪了,当主人什么都不做,只是坐在窗前许久,谁也想不到她会突然纵身而下。”
更何况,是个疯女人。
她仰头去看宋玉,见他一言不发,语气冷了下来:“不是夫子害死了宋姑娘,寻死,是她的选择。”
“我不明白。”宋玉轻叹,“她为何要跳下去?”
“我与她同为女人,在这点,我可能更清楚些。”殷乐道,“不过是想要看一眼,自己的孩子如今是什么模样。”
她手一伸,将宋玉手中的瓷杯稳稳接住:“夫子,若不是她曾生下你,恐怕她在十几年前就会自裁。”
“你不过是给了她一个长达十七年的盼头罢了,死亡对她而言,是必然的。”她平静地坐在宋玉身旁。
“她与我而言,并不意味着什么…我在想……”终于,宋玉说出了他心里的话,“我前世屠了宋家,其中,会不会就有她?”
他的亲生母亲坠落在他面前的那一刻,宋玉在最初的震惊后,并未有巨大的悲伤。他的母亲之于他,大多时间不过只是养母口中的一个代号而已,他以为她早早就死了,因此从未放在心上。
但当他发现自己的母亲曾活着时,他突然发现一件事。前世他死前,扳倒了宋玄感,也将宋家数十口人送上黄泉路。
其间,是否会有自己的亲生母亲?
“夫子不用担心。”殷乐的声音再度响起,“前世得知宋家才是主谋时,我曾计划着潜入宋家,杀了宋玄感。”
“为此,我从探子那里打探了许多事。”她饮下一杯茶水,“其中我得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消息。”
“某一年,状元游街时,宋家死了一个人。”
宋玉抬起头,看向殷乐。而殷乐亦是手托着头,好整以暇继续道:“是服毒自杀,为了掩人耳目,尸体被直接抛到了乱葬岗。”
“夫子。”她叹了口气,“我告诉你了事实,也只能向你保证,你从未亲手将你的母亲送上绝路。”
“若夫子能想开,不妨将这件事当做,大姑娘看见自己的孩子顺利长大,理所当然地瞑目了,便可。”她未作安慰,自始至终皆是实话实说。
宋玉无力扯了扯嘴角,身旁的姑娘又是为自己斟了一杯茶,一言不发地轻啜着。
殷乐和人相处,完全秉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此刻若是换了别人,她可不敢这么冷酷无情地和他分析,也正是因为她面前站着的是宋玉,殷乐才敢绝对客观地与宋玉讨论。
从开始了解宋玉这个人起,殷乐就很清楚地知道,宋玉要的,绝不是细声细语的安慰。能在他情绪波动巨大时冷静分析,才是宋玉最想要的东西。
殷乐不害怕宋玉恼羞成怒,因为她相信夫子能控制住自己。
如她所愿,宋玉把玩着茶碗,杯中的茶水滴溜溜乱晃着,却从未被洒出来。
最终,宋玉将杯中之茶一饮而尽,摇了摇瓷杯轻笑:“让即墨进来,去重新煮碗茶。”
“让他用茶缸,是你挑唆的?”他轻哼一声,斜眼去看殷乐。
殷乐吐了吐舌头:“夫子慌的时候,我当然应该慢条斯理,能稳就绝对稳住。”
“用茶缸的话,我手抖还能借口勺子太重不是么?”殷乐乖巧喊来即墨,顺势往桌上一瘫,抬起脑袋看着宋玉,“夫子不难过了?”
宋玉无可奈何地轻笑,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捏了捏殷乐的脸颊:“给我捏捏。”
“夫,夫夫夫夫子?”殷乐鼓着脸,万分不情愿地被宋玉蹂躏。
一开始只是一只手,后来宋玉甚至两只手一起盘,将殷乐整张画着妆容的脸很不留情糟蹋了。
“即墨,取水来。”糟蹋一番后,宋玉看着眼前这只花猫,顺势喊来即墨。
即墨听话地端来水,又连拖带拽地挪走茶缸。
宋玉取过帕子,沾上了水,小心地抹去了殷乐脸上的药粉。
沾水的手帕略过,殷乐抹在脸上的纤尘被尽数洗净,黯淡的肌肤再次露出光泽。
细嫩的面庞如同剥皮的鸡蛋,面上除了眼角以外,白净无痣。因为净面而稍显散乱的墨发,半干半湿地贴在脸上,殷乐睁着如墨般的眸子,定定地与宋玉对视。
宋玉终是输了口气,往殷乐的鼻尖上轻轻一点:“不难过了。”
“感情夫子是看到我这张脸,才不难过了?”殷乐满脸生无可恋,“原来色诱就能取悦夫子,我还绞尽脑汁和夫子说什么呢?”
“阿乐此言倒也不差。”宋玉将帕子放回水盆中,收拢袖子,带着几分好心情地翘起嘴唇,“见到这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庞,恐怕很难没人不会感到几分愉悦。”
殷乐见状,忍不住欺身上前。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便见原本将头偏向一边的宋玉突然回过头。
他一扭头,殷乐下意识往后抽身,才看看错过与他唇瓣相交。
宋玉一伸手,将殷乐不受控制向后倒的身体扶稳。
“你在院子里设有机关?”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