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情景,像极了前世时在后院的乐娘子。
她空有一身媚骨,却不能让在几里外驻足的宋丞相再靠近一步。
“可夫子,学生要的,并不是夫子的偏爱。”殷乐声音里的上扬消失,语调缓缓落下。
“你还想要什么?”宋玉问道。
他本是张着口,一支冰凉的笔杆突然触到了他的嘴唇上。殷乐反拿着毛笔,以笔代指按在了宋玉嘴唇上。
在烛光的照耀下,她的脸上有着三分悲戚,但眼底却有火焰在熊熊燃烧:“夫子,现在还不可说。”
宋玉伸出手,按在殷乐手腕上,轻柔地将手移开:“那便留到下次,现在先说正事。我和秦王商议过了,在你与云安郡主郊游归来后,我与元欢会前赴金陵调查。即墨跟秦王走,暂时负责照顾你。”
在宋玉说话间,殷乐欺负宋玉眼瞎,腾出另一只手接过捏在手中的毛笔,趁着话音未落,翻手反扣住宋玉的手腕。
“夫子要做什么,不能带上学生吗?别说学生能力不弱,夫子双目有疾,与元欢同去,就不怕元欢照顾不周么?”
被殷乐突然抓住手,宋玉两道好看的眉毛微微皱起,平静如湖水的脸上多了一丝嗔怒,不知是因为殷乐的行为还是要求:“不成,你还太小,不宜和我同行……”
“夫子,十二岁不小了。”殷乐字正腔圆地打断了宋玉,一副铁了心要跟着的模样,“大周朝的姑娘一般于十三四岁便可出嫁,一些长得快的姑娘,十一二岁便有了为人母的资格。”
宋玉忍不住干咳一声:“休得胡言。”
“再者,我与秦王同行,未必会有好的效果。”殷乐改了口风,继续道。
“秦王是能给我机会,可这种机会给的太多了,不是被人误以为我拿殿下做靠山,本身没什么本事,就是在我身份揭开后遭人非议。”
“夫子,你懂吗?就是‘如此一妙人,与秦王当真交情匪浅,不如洗手作羹汤,去好好当个宗妇,也不失为振兴殷家的方法’。”
“况且,我即使跟着秦王,又能以什么身份进入长安?虽然大周朝经商人士不少,户口编制并未人人落实,可秦王身边的人,除了奴籍,每个人的身份都是干净得望见底。”
更重要的是,殷乐很好奇,能让夫子亲自动身前往的地方,究竟有什么吸引力。
“夫子,我是您的学生,我和你走,名正言顺。而夫子终究也是要往长安去的,带我去外面兜转一番,说不定还会有新的阅历。”
说话时,殷乐乖巧松开手。
宋玉揉着手腕,又好气又好笑地面对她:“歪理!”
“既然这么说?夫子是答应了?”殷乐手撑着脑袋,笑盈盈地看着宋玉。
等了好一会儿,她才见宋玉沉吟着点头:“等离开时,你去董家寨那群人里挑两个人随行,一路假扮男子,别暴露女儿身。”
“学生遵命。”殷乐举起毛笔,含笑低头:“学生方才转醒,夫子怕是一宿未眠,夫子不用去歇息吗?”
“无事,我陪你到天明。”宋玉回答,同时伸出手,拉紧殷乐身上的斗篷,“若是觉得热,便把斗篷脱了。今日的课你不用上,把抄写交了,先去好好休息。”
“那学生就专心抄书了,学生可还欠了夫子九张半的卷子。”
殷乐不再言语,小阁重归寂静,熏香早已熄灭,连暖炉也没有火星迸发,只有下笔的沙沙声与翻书声不绝于耳。
天光乍破,挂在空中的月亮被驱走,伴着初升的朝阳,即墨打开了隔间的小门。在开门的刹那,有披着斗篷的娘子从位置上站起。
殷乐面色红润,冲即墨点头微笑了一下,与他擦肩而过。
“乐娘……”即墨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他举着手,眼睁睁看着殷乐消失在拐角处,才茫然地走到小几前。
入目的是十张工整的卷面,除了第一张前半段有些潦草,其余九张半皆用了不同的字体,每个字皆是笔走龙蛇,如龙飞凤舞,惹人惊艳。
这是什么心态,才能把罚抄当成艺术?
“夫子,乐娘子十张卷,无一字疏漏。”不过还好,乐娘子总算恢复成乐娘子了。
……
……
殷乐走出隔间,原本笑得温柔的脸色瞬时变得阴沉,她深吸一口气,几步冲出松鹤阁,来到了柳安的客栈。
“阁主,阿乐有惑,请阁主解答。”
“哦,阿乐啊。”柳安正没精打采地拨着算盘,见是殷乐,便收起了算盘道,“你快些回屋吧,昨儿你的丫鬟见不着你,差点和听风阁的人血拼上了。”
“阁主。”殷乐压低了声音,打断了柳安的絮叨,“我想问你,我夫子究竟是什么状况。”
听了殷乐的话,柳安忍不住揪了根白胡子,颇有些无奈:“我就说你这人没事找我学什么把脉,感情是想冲你夫子下手。怎么,待在一起一晚上,你有了什么收获?”
“即墨和我说夫子生病。”殷乐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多亏我向先生讨了几招,他哪是生病,分明是中毒之兆。”
柳安“嚯”了一声,扯起嗓子喊:“这位娘子,你的珠钗,老夫好像见过,且与老夫去储物间一观,看看有没有你的首饰。”
殷乐站起身,配合着柳安一来一回说了几句,等到两人来到小间,柳安将门合上,才收敛了笑容:“娘子厉害,这种隐毒都被你发现了。”
见柳安一副要顾左右而言他的模样,殷乐的脸瞬间便拉了下来。柳安瞅了苦着脸的殷乐好几眼,揪了根胡子,才长叹一声,冲殷乐道:“乐娘子,先生中的毒,名为‘三盛昙’。”
“这毒药诡异得很,平日里完全看不出问题,只是不知何时会突然发作,发作时有噬心蚀骨之痛。一次发作后,中毒人并不会立刻死亡,要等连续发作三次后才会毒发身亡。”
“解药呢?”殷乐张开口,问。
被柳安这么一点,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