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指纤纤拨弹,琵琶声响。在细密的轻拢慢捻中,殷乐收到了眼线期待已久的消息。当她看到密信上那密密麻麻证据的时候,竟恍然失笑。
没想到啊,当年费尽心机想要截住宋家收集的情报,保殷家平安的人。竟就是那个最先向皇帝陈情,举证殷家的人。
定国侯府被满门抄斩,宋玉的名字却被记入了宋家玉碟。
因为救不了,所以干脆自己抢了宋家的头功。而宋家之势,也只不过是他平步青云的助力罢了。所以,殷乐才会说他足够凉薄。
保全殷家和推翻宋家,本不是两难全之事。可他却是一副等不及的模样,一心只想爬到那庙堂高处。
他究竟所求为何?
她曾捧着新酒,盯着那书房中彻夜不熄的一星烛光,忍不住心生疑惑。
他优秀到几乎完美,又有如此之好的前景,只要耐心蛰伏,总会有得势的一天,没必要如此大动干戈,把自己在后人的史书中描得一团漆黑。
她想不通,他为什么不再等等?
直到很久以后,殷乐才明白了缘由。
宋玉不是等不及,是等不了。
在宋家如日中天的那些日子,没有哪一晚他不在害怕,怕他熬不到能扳倒宋家的时候。
他曾和殷乐说过,他是宋家的私生子,随母姓。宋家想尽办法想要除去这个污点,养母惨死于乱刀之下,年幼的他被一路追杀。
长大之后,宋玉在站在秦王身旁后,于公于私,他都想把那高高在上的家主挫骨扬灰。
若他从未遇到殷乐,他的计划会实施得更轻松。在走近她的的时候,飞蛾还没有扑进火光,双翼就被燃烧殆尽。
在梦中睁开眼,殷乐长叹一声,披衣坐起。
即墨说,夫子生病了。
纵使重活一世,她对于宋玉身世之说,仍有未解之处。有的时候,她也会忍不住想,他的事……当真无解?
殷乐喜静,故而揽翠和铺红都不在房中。
她也不唤人,自己简单地收拾一下,走出屋子,从马厩里牵出一匹马来,翻身而上。她轻轻一扬鞭子,胯下的骏马便迅速奔向扬州府衙。
马蹄声穿行而过,踏着一地的晨光,唤醒了整个扬州城。
……
秦王刚刚晨起,就被元欢的通禀吓了一跳。
“殿下,乐娘子在外候着。”元欢道。
秦王颇有些诧异,这么早来找他,乐娘子是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儿了吗?
“快请。”秦王心里好奇,面上却波澜不惊,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殷乐一身对襟儒裙,头发揽在后脑。她穿得是女装,但看上去颇为随意。甫一进屋,殷乐张口便问出一句:“殿下,您可认识宋玉?”
“认识啊。”秦王面不改色,“宋玉宋子渊,我读过他不少书。”
殷乐勾了勾唇角:“殿下,我说得不是那位已经作古了的辞人,而是宋玉宋谨之,年十七,贴身携着一块玉佩,上面刻着一个‘谨’字。”
秦王摇摇头:“我并不认得此人,乐娘子如此急切,是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殷乐跟着摇头:“并无其他,只是突然想起他,来问一问殿下罢了。殿下若是有心,平日里不妨帮我留意一下。”
秦王点头答应,殷乐亦不久留,反身走出,直奔昭德寺。
秦王目送殷乐离去,与元欢心事重重地对视一眼。
元欢:“殿下,乐娘子说得宋玉,是取意堂的那位宋玉么?”
秦王无奈瞥了他一眼:“都细致成那样了,还能有谁?”说完,他本人都煞是奇怪地咋舌,“这是什么事儿?乐娘子与先生是旧识?他们两都相处了半年,我就没听先生说他认识她过。”
“这件事……”
元欢刚想发表自己的意见,就被秦王抬手拦住。
“这件事,告诉先生未必是最佳选择。”秦王叹了口气,“我看乐娘子的模样,并不是想与先生叙旧。反倒是…想兴师问罪。”
而殷乐来到昭德寺,先是将寺院里里外外全部走了一遍,最终在一处禅房中找到了躺在地上的老和尚。
“老和尚。”殷乐笑着坐在蒲团上。
老和尚一见是她,一骨碌从地上坐起,刚打算开口,就听殷乐说道:“老和尚,帮我算一卦。”
咦,他就是个看戏的,怎么乐娘子还打算让他动手?
老和尚眉头一皱,双掌在胸前合十,刚念了句佛,就看见殷乐兜里一掏,一块黄灿灿的金子就放在他面前。
殷乐眉语目笑,一口气叠了三块金:“我看大师您像个高僧,这些便是我的香火钱了。”
老和尚瞠目结舌:“阿弥陀佛,出家人……”
殷乐颇为不爽,收起一块金。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老和尚念了句佛,收起仅存的两块金子,从蒲团底下掏出几枚铜钱,洒在了地上,“请女施主给我你的生辰八字。”
殷乐依言给了,却看见老和尚炯炯有神地看着她,谄媚道:“女施主,不如您将第三块金也赠予我,贫僧再替你算个人?”
殷乐不禁莞尔,心说这老和尚居然敢和她敲竹杠,当下表情严肃:“这可是你说的,那你可要好好帮我算,不许偷懒。”
说着,她将金块往前一递,金块立刻就被老和尚扫进了衣兜里。
老和尚脸上充满了庄重的微笑,笑到一半,就见面前的女孩又扔出一份生辰八字,掏出铁扇挥了挥,娇笑道:“好了,说吧。”
……?
他怎么感觉殷乐这是预谋好的,从一开始就打算让他算两个人呢?
他把铜钱摆在手中,念了几句,撒在地面上。殷乐悠闲地用铁扇扇着风,看老和尚眼睛一亮:“姑娘这一世的运道,是极好,必能嫁得如意郎君,子孙满堂……”
他说到一半,就听殷乐呸了一声。殷乐紧锁着眉头,冷笑几声:“老和尚,拍马屁也要拍得有本事。我都做好了不得善终的准备,你说我将来还能抱孙子?快帮我算算,我未来官运如何?”
老和尚目瞪口呆,心说这姑娘不对啊,没事算什么官运,这可不是小姑娘能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