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各路败兵回营后累的顾不得任何军纪,直接就往草地上一躺,大口大口的吮吸着新鲜空气,仿佛地狱归来一般,甚至能听到若隐若现的几声恸哭声,郭嘉心里很难受。
他是真希望自己猜错了呀,可惜不幸言中。
“先生,悔不听先生所言,方有此大败啊.”
中军帐内,赤着上身的夏侯惇见得郭嘉入内,直接就哽咽抽泣了起来。
刚才在城内被前后包夹之时,部下各自为战时,他目睹着曹军在自己的面前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心痛如绞。
夏侯惇是第一次打败仗吗?
显然不是的。
可这是第一次因为自己的鲁莽贪功招此大败,可以说,那些兄弟都是因自己而死。
如果不是郭嘉拿出虎符与自己硬刚,只怕死的还不止这些,夏侯惇突然就意识到曹操这么安排的用意了。
“将军回来了便好。”郭嘉能说什么,你们这些人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
“若非先生派张合带大戟士守住了城门,我们只怕都回不来了。”
夏侯惇是有意想让郭嘉尽释前嫌,起身走到郭嘉面前,拱手赔礼,随后闷声问道:“各部伤亡清点出来了吗?”
郭嘉摇了摇头,轻叹道:“陆续还有败兵回营,不过看样子,折损不下万人。”
不下万人
尽管心里有了预估,可听到这个回答的时候,夏侯惇还是忍不住心疼啊。
“走吧将军,这个时候,你应该到将士们中间去。”郭嘉觉得,眼下安抚军心是最重要、也是唯一能做的。
“仲康。”夏侯惇唤了一声同样赤着上身在帐内喝着闷酒的许褚,两人跟着郭嘉走了出去。
军营里,死里逃生的曹军横七竖八的躺在草地上,夏侯惇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沉默的从他们中间走过。
见着有伤兵了,就搀扶着送去伤兵营里治疗。
他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内心的歉意。
“儁乂?”
正走着的时候,忽的瞧见草地上躺着一个嚎啕大哭的汉子,几人上前一看,竟然是张合,“兄弟,快起来!”
起先夏侯惇是有些瞧不上张合这种临阵倒戈的降将,今天晚上,如果不是他带着大戟士守住城门为弟兄们打开了逃生通道,躲不过全军覆没的惨案。
“进勇回不来了,大戟士也回不来了,我的弟兄,我的弟兄都死在了安丰城里”九尺男儿,哭成了泪人,他们却不知道如何安慰。
可以理解,即便身上带着河北四庭柱的威名,可作为降将,一开始时候难免是会有些异样目光的。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同僚乃至于陌生的新主,这种时候能带给他一丝安慰的只有昔日的兄弟袍泽,也就是高览和大戟士了。
可是这一战后,把他唯一的心灵归宿都给毁了,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山呼海啸般袭来,张合泣不成声。
同样感念张合救命之恩的许褚一把扶起了他,“走,别在这哭,难看,进帐,我陪你一醉方休!”
郭嘉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喝吧,他为大局,确实付出了很多。
中军帐内,夏侯惇、许褚和张合在买醉,反倒是一贯嗜酒如命的郭嘉滴酒不沾了。
他在盘算,也在等待。
直到徐晃和车胄都走了进来,郭嘉才回过神来。
“军师,我军败走后,吕军便直接关上了城门,并未追击待了半个时辰末将才令将士们退回了大营。”
“军师,雁回岭上的吕军一整夜也没有动静,天都快亮了,只能让弟兄们回来了。”
夏侯惇一听就愣住了。
原以为郭嘉只是不赞同自己奇袭而已,想不到他为全局付出了这么多,不仅要派张合守住唯一的生路,还要让徐晃埋伏安丰城外,让车胄把守雁回岭上的吕军。
现在回过来想想,自己这主帅做的当真不合格,他没有说话,心里却暗暗做想,今后定要对军师言听计从。
“不可能的,我琢磨张辽有些日子了,此人虽称得上有勇有谋,但昨夜这一战不可能忍的住才对。”
郭嘉眉头拧成一团,捻着手指呢喃道:“看来张辽的背后,还有高人在指点。”
安丰城内陈登诈降诱使偷袭,这种事情要么不做,一旦做了理论上是要做全方位的部署。
尤其是张辽那种敢带着八百人去冲击三万江东军的性子,一定会携大胜之势玩命追击,而且会考虑后方大营空虚,调度雁回岭上的守军偷袭才对。
不合理。
郭嘉并不认为张辽在激战过后还能这么冷静的预判,唯一合理的解释,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心性超乎常人的谋士在辅佐着。
陈登吗?
郭嘉想了想,又摇摇头,他没那能耐。
陈宫是在萧关的.
想不到,吕营里,除了林墨,还有能人。
如今又一败元气大伤,接下来不好打了呀。
“先生,先生”
夏侯惇放下酒杯后走到郭嘉面前,恭敬的问道:“我军当如何自处?”
张合也猩红着眼看向郭嘉,昔日在北国的时候,两人也见过面的,当时张合并没有高看他一眼,可现在,他是唯一一个看出了安丰城内情况不对劲的人,当即也对他寄予厚望,希望能给出破敌之策,让自己为昔日兄弟袍泽报仇。
郭嘉缓缓摇头,轻声道:“静待雨季。”
所以,还是要引决水淹安丰吗?
众人眼中不免闪过一抹失落。
他们不是觉得水淹安丰的计策不妥,只是心中积压的抑郁迫切想要发泄,恨不得立刻就把张辽给剁了才好,再等两个多月,时间未免太长了一些.
可,这一回没有任何人敢有异议。
包括夏侯惇。
不听郭嘉言,大亏已经吃过了,也该聪明了,他叹了口气,作揖道:“谨遵先生计划行事。”
能够文武合心,便是吃了一个亏郭嘉也觉得这仗依旧是有赢的希望。
他点了点头后转身走出了中军大帐,看着安丰城的方向,呢喃道:“到底是何人。”
安丰城内,战场已经打扫完了,各部战损斩获都清点完做好了战报呈送到张辽的台案上。
斩杀的曹军在一万三千众,逃回去的曹军也有不少伤兵,算的上是大获全胜了。
缴获的战马有两千一百五十六匹,大戟士的重甲也被剥了下来,再加上一个高览,收获满满。
张辽的手指在台案上有节奏的敲打着,彭城时候吕布给了他两千骑,从广陵也带来了五百骑,算上缴获的两千多战马,已经足够组建四千多人的骑兵。
张辽有些感慨,想当初自己跟着吕布从关中打到中原,整支部队的骑兵也没超过这个数量啊,现如今光是自己麾下都有四千骑了,还真是今非昔比。
不过损伤也是有的这一仗折损了四千八百多人,大多数都是在城门口一战被张合带领的大戟士给结果的。
原本安丰城就只有两万六千余人,又要在雁回岭立寨分去五千,这么一战下来,城里兵马只一万五千众左右了。
接下来,该当小心一些。
“先生以为,我是否需要往广陵送些战马,防止江东贼心再起?”张辽想了想,自己的骑兵似乎有些多了。
按照部队配置,两万人的队伍,配两千骑兵就是上限了。
当然,这么想也是因为还有另外一层顾虑,自己在广陵,当然不怕江东的,问题是自己到了安丰,江对面的人会不会有想法可就不好说了。
没有骑兵的队伍,战斗力和战术选择,都太过受限。
“不必了,孙策在攻打交州,两番战败下来,他已经没有能力分兵再攻广陵。”
贾诩直接点破,张辽才会意的点了点头,“接下来可有什么计划?”
陈登这条线是靠着林墨提前部署了红袖招的人才深挖出来的,不管怎么说也算是一张王牌了。
可这张王牌用出去后,也就不再具备任何的后手。
当然,就眼下情况来看,无论是兵力、粮草还是军心士气,张辽都是占据了绝对的优势,打出去也未必不行的。
“我看曹军短期内不敢有什么举动,那么,就抛点诱饵,钓钓他们吧。”
望向捻着短须的贾诩,张辽嘴角勾勒,不太清楚他想干嘛,但看起来,好像挺兴奋的。
一番探讨后,便是又听的张辽拍手称快,“好好好,哈哈,先生此言甚合虚实奇正之道啊,妙哉妙哉。”
“将军言重了。”
贾诩平常还是很随性的,对于张辽偶尔的神经抽风也能从容以待,“对了,将军准备怎么发落陈登?”
说到这,张辽深吸了一口气,眉宇间透着狐疑,“允文前不久派人给我送信了,说事成后要大摆庆功宴嘉奖陈登诈降立功,伱说,陈登已经两度有投敌心思了,允文还这般忌惮他干嘛。”
为何是大肆嘉奖.
贾诩摸了摸自己的鼻头,思忖片刻,心里有了判断。
看来允文是真的动了杀心了,陈登命不久矣,也对,这样做引发的动荡最小,允文杀人的技艺还是挺高的,厉害。
“先生?”
贾诩回过神来笑了笑,“允文这么做自有深意,一者是断了陈家以后通曹的念头,再者是在曹操心中、乃至于其他诸侯的心里都埋下怀疑的种子,日后便是我军真有人想通敌,他们都会本能的怀疑。”
贾诩把自己的猜测分为了两半,上部分告诉了张辽,但下部分,他觉得没必要了。
人,还是不能太聪明。
闻言,张辽嘿嘿一笑,“想不到陈登都到这步田地了,我那贤侄还能拿来大做文章,当真虚实奇正,有一套。”
你贤侄何止一套,好几套呢,贾诩撇了撇嘴。
所以,张辽当天就召集这次的功臣大摆庆功宴,头功才属颜良文丑,这两人在这次的大战中,确实是战功赫赫,怎么夸赞都不为过。
不过陈登并没有来,派去请陈登的人回来告诉张辽,说陈登一副糜醉,胡子拉碴,整个人都像老了几十岁一般,而且精神萎靡,没法赴宴。
张辽咂了咂嘴,想不到这王兰功夫如此了得,把陈登迷糊成这副模样,他突然就理解了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荒唐。
有时候啊,女子杀人根本不用刀剑,凭的是一张巧舌如簧的嘴,我得小心一些才好。
才子佳人皆薄幸。
张辽还是很有分寸的,虽然是庆功宴,但每个人喝酒都有严格管控,点到为止。
他才不管你是不是尽兴了,要是都醉了,谁来守城?
了不起找几个歌姬给他们开开荤,也就算是仁至义尽了。
待到子时时分南城门缓缓打开,张辽带着三个人走了出来。
“稚叔在世的时候,一直都说我们这群老弟兄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团结,哪怕是死也要死在一起,我若真对你们下手吧,以后见了稚叔也怕他怪我。
可若是把你们交给温侯,只会让他作难,算了,你们滚吧,滚的远远的,再也不要出现了。”
说这番话的时候,张辽甚至都是背对着他们三个人的。
曹性三人面面相觑,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可谁都知道,彼此心头萦绕着愧疚与不舍。
“文远,你放了我们,于三军面前你怎么交代,对温侯还有林墨,你如何交代?”成廉很难过。
“你们这是担心我吗?收起你们的假惺惺吧。”
张辽忽的转过身来看着他们三,嗤笑着问道:“若是我没挖出你们来,曹军入城,我便是只有战死这一条路可走,你们做选择的时候,也不见担心我啊。”
“文远.”
不等曹性说下去,张辽右手抽出腰间宝剑,左手拉扯着身后披风,青锋划过,衣袍断开,“今日放你们全看稚叔面子,如今我们割袍断义,从今往后,我张辽再不是你们的兄弟了,滚!”
这一刻,风也停了,似乎连空气都凝固了。
其实曹性他们也不过是受了陈登蛊惑而已,倒是没细想安丰败了张辽会怎么样。
如今见得张辽与自己割袍,昔日种种在脑海里翻涌。
他们很想告诉张辽,自己只是一时被小人蒙骗,并不是真的想对你,想对温侯动手,自己不敢也不舍。
当兵的人,是很穷的,穷到只剩下心中这份情义了。
如今亲眼看着这份情义断裂,他们的心里也很难受。
张辽走了,走的很坚决。
城门关上那一刻,他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三人知道,张辽是真的伤心了。
只是他们看不到张辽眼中的泪水。
踌躇了许久,他们终于还是策马离开了。
天地之大,却有一种不知何处能容身的感觉。
站在走马道上阴暗处里一直看着他们远去的张辽,泪眼婆娑,“今日一别,不复相见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