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母子俩在窃窃私语,忽然听见屋外有人语声。万夫人问:“小雪,外面什么事?”
外面说话的声音停了,一会儿,小雪掀了门帘进来,回禀道:“夫人,是颜华来了。”
“颜华?”万夫人看向儿子:“找你的?”
万致远这会儿已从软塌上站起来,走到门口,将门帘掀起一个角,问站在外面的颜华:“什么事?”
颜华向屋里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阿依姑娘出来了。”
致远这才想起来自己跟母亲坦陈心迹的时候,阿依还一直留在父亲的书房里。他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深悔自己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他用手扶着门框,身体向后仰,伸着脖子对万夫人说:“娘!我有点急事儿,那个事儿先不着急劳烦您和父亲,我自己会想办法。”说着,不等万夫人回应,就钻出帘子,拉着颜华往外跑。
颜华说:“阿依姑娘从公爷书房出来,就直接回自己院子了。”
致远走得很快,问道:“她怎么样?我爹为难她了吗?”
颜华迟疑了片刻,道:“这个我不知道。我只是在院子里等着,没有公爷的允许不敢进屋去。”
致远的脚步稍微有些放缓,他回过头不满地瞪了颜华一眼:“不敢进去?你就不能到窗户下面听听里面的动静啊?”
颜华不服气道:“你让我偷听公爷的壁脚?你当我傻吗?我才不干呢!敢情被公爷发现挨打的可不是你!”
致远猛地停住脚步,转回身,指着颜华怒道:“嘿!当年是谁指天发誓要对我忠心不二的?是谁信誓旦旦地说要替我挡箭挨刀,护我周全,死而后已的?”
颜华翻了个白眼,反驳道:“那说的是非常时期!要是在战场上,不管明刀暗箭,我一定都为你挡,绝无二话。可现在不一样,寻常日子里你惹事闯祸,公爷要打你板子,我可不替你扛着。”
致远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愤怒却无力地用手指指了指颜华,好不容易才憋出来一句话:“扣你这个月的月钱!”说完继续朝阿依的院子方向快步走去。
颜华气得跳脚,却又无计可施,只能遥望着致远快步离去的背影愤恨地嚷:“等着瞧!”
“两个月!”致远幸灾乐祸的声音从长廊的另一头传来。
颜华涨红了脸:“我,我去告诉公爷你虐待下属!”
“三个月!”致远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墙垣之后,只有声音飘飘忽忽地传了过来。
颜华气急败坏的咒骂终于还是被他生生地吞了下去,只剩下手脚毫无招式地朝着致远离开的方向挥舞。
致远跑到阿依的屋子里时,阿依正在火盆边,平摊着双手和玉丽吐孜对面而坐。玉丽吐孜一手拿着一只小碗,另一只手拿着棉签,正小心翼翼地在阿依摊开的手掌上涂抹。空气中漂浮的药香很熟悉,和旁边小几上的玉瓶完全对的上号——是尉迟秋仁送给他,他又送给阿依的那瓶于阗国秘制伤药。
致远心里一跳,几步上前去看阿依的手。果然,阿依的左右两只手掌上各有三条火红的伤痕。左手的三条略轻一些,只是红肿;而右手的伤痕则略重,除了红肿外,有两条绽开了皮,有殷红的血珠从伤口处沁出来。
“阿依,怎么回事?”致远在阿依身边蹲下,心疼地看着她的手,想要伸手去抚,又有些不好意思,手刚举起来就停在了空中。在这之前,他也不是没有拉过阿依的手,甚至勾肩搭背也偶尔有过。可是那时候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阿依特别的感情,就觉得什么都是光明正大的。可就在刚才,他在和母亲的谈话中突然醍醐灌顶般地发现自己原来是喜欢阿依的,就立时觉得一切都不一样了。阿依对于他而言,不再是一个可以无限亲近的伙伴,而是一个需要他不同寻常地对待,希望能够小心翼翼地呵护的女孩子了。这种微妙的变化他没法用言语描述清楚,但心里却是很明白地知道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随意地拉她的手了。
“还能怎么回事?”玉丽吐孜一边细细地为阿依涂药,一边忿忿地说,“公爷大人嫌我们姐妹多管闲事,姐姐挨了打。”玉丽吐孜平时在万府整日都是嬉嬉笑笑的,这样愤恨不平的样子也是很少见。她抬起头看向致远,万分委屈地抱怨说:“姐姐还不是因为那个老和尚是你的朋友才救他的?为了把他送去安全的地方治疗那个什么伤痉,又不能牵累万家,姐姐花了多少心思?怎么救人还救错了吗?”
致远心里觉得十分的惭愧又抱歉,他想要附和着替阿依鸣不平,却又不敢直说自己的父亲做得不对。两难之间,阿依先开了口:“玉丽别瞎说。”她的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没有一丝的委屈不服,“公爷没有说过我们救人救错了。”
玉丽吐孜愣了一下,依然觉得不平:“那他为什么打你?”
阿依沉默了片刻,说:“我想应该是因为嘉卉姐姐。”
“因为嘉卉姐姐?什么意思?”玉丽吐孜完全糊涂了。
“禁卫军进府搜查的那天晚上,咱们两个只顾着用小黑偷来的仙鹤掩盖昙曜法师进来的痕迹,忽略了嘉卉姐姐怀着孕身体弱经不住事。在她眼前弄出那些事,让她受了惊吓,差点弄丢了孩子,的确是咱们的错。”
“可是,可是……”玉丽吐孜不服气地想要辩驳,却隐约又觉得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可是了两声,终于还是撇了撇嘴,没有继续说下去。
致远叹了一口气,安慰道:“好在是有惊无险,嫂嫂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了,你们也别太往心里去。”他终于还是鼓起勇气伸手握住了阿依的指尖,把她红肿的小手拉到自己面前,轻轻地朝伤口上吹着气,想要以此缓解阿依伤口的疼痛。看着阿依掌心像是刚刚犁过的土地一样,一条条清晰分明地高高隆起的伤痕,忍不住嘟囔着说:“父亲也真是的,就算在这件事上,你的做法有些许的欠考虑,教导几句也就是了,怎么还动用家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