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如意一愣,看着他:“我们?我们什么?”
姜洐略有些迟疑,又看了看商如意,然后摇了摇头:“没什么。”
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了一声熟悉的低唤,转头一看,正是姜愚在叫他,姜洐点头示意后便转身走了过去,商如意想了想,也跟着走到那老人的身边。
几天不见,姜愚那花白的须发长长了不少,因为无暇修剪,所以显得有些凌乱,可人还是笑眯眯的,眼神中浮着一股通透之感,精神也比之前好了不少,看到商如意来,还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裳上的灰,然后笑道:“少夫人。”
商如意道:“老人家,你的身体可还好?”
“好多了好多了,菩萨保佑,佛祖保佑。”
说着,他又看了看商如意,然后笑道;“也多谢少夫人和大将军。”
商如意笑着摇了摇头。
那姜洐扶着老父亲坐下,将手中的药碗送到他的嘴边,几口喝光了之后,又拿出手帕来为姜愚擦拭了嘴角,又想了想,然后问道:“少夫人,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长乐坊?”
“只要老人家的身体痊愈,随时都能离开。”
“朝廷,不会阻拦吧?”
“当然不会。”
“可我听说,延祚坊的病人出城,朝廷却在城门口设了关卡——”
商如意笑道:“姜公子误会了,那是为了避免身上仍染有瘟疫的病患出城,一旦瘟疫再度散播开,对周遭的百姓都是灭顶之灾。所以,朝廷设置关卡,是让太医署的医官为病患们确诊,只要十几名医官都确定病患痊愈,就能出城。”
“哦……”
姜洐听了,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原来是这样,刚刚,冒犯了。”
商如意笑道:“哪里。”
这时,马棚里又有一个炉子冒气了,那姜洐又点了点头,便起身过去忙碌了。商如意看着他的背影,过了一会儿,才回头微笑着道:“老人家,令郎看上去,倒是个很麻利的人。”
姜愚笑呵呵的道:“苏大夫宅心仁厚,救了这么多人,他能跟着帮帮忙也是给自己积福了的。”
说着,又看向另一边的苏卿兰,笑意几乎要盈出眼眶。
看着他的眼神,商如意更明白了一些。
她不动声色的笑道:“令郎既有这么好的武艺,为什么不投军呢?”
姜愚闻言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了看商如意,然后苦笑道:“早先他倒是想过,可那几年投军的,都没能回来啊。”
商如意也是一怔,但想了想,倒是明白过来。
早些年……也就是楚旸还在世的时候,他三征勾利国,大业王朝的兵将死伤无数,对于那个时候的人来说,投军已经不是建功立业的途径,而是单纯的送命了。
想到这里,商如意轻轻的叹了口气。
她又问道:“那,令郎在何处高就呢?”
姜愚笑道:“老朽平时不管他的事,只听说是跟着几个兄弟在做生意,但买卖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他们的生意今年做大了,可他反倒要回来了。唉……”
“哦?”
商如意闻言,目光微微闪烁着,又看了姜洐一眼。
因为裴行远给了那一包药的缘故,原本马棚里已经只剩两个炉子在熬药,这个时候苏卿兰走过去,又把之前熄灭闲置在一边的几个炉子拿出来,两人一道生了火,将药材分剂量放进药罐里,灌了水后放到炉子上,然后拿出扇子来给炉子扇风。
那姜洐虽然身材高大,可蜷缩着蹲在炉子前的样子倒是十分耐心,一边扇风,还一边掀开药罐看里面熬制的情况,倒有几分猛虎嗅蔷薇的意思。
和苏卿兰,也是配合默契。
商如意笑了笑。
但眼中,却又闪烁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精光。
笑过之后,她又回头看向姜愚,微笑着说道:“老人家,我还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哦?”
姜愚也将目光从不远处的那两个人身上收回来,笑盈盈的看着商如意:“少夫人要问什么尽管开口。”
商如意想了想,道:“那个,借尸还魂——”
一提起这四个字,姜愚又愣了一下,大概也没想到商如意会对这个故事如此在意,竟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问,但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道:“少夫人要问什么?”
商如意道:“老人家上次说的那个故事里,是一个捕蛇人借尸还魂到了一位小姐的身上,而且,小姐家人还能找到他,也就是说,他们两个人是生活在,在一个地方的,对不对?”
“不错。”
“那,有没有可能,别的地方的人,也能在这里,借尸还魂?”
“别的地方?”
姜愚想了想,笑道:“老朽虽然也不知道这其中的奥妙,但魂魄无形,哪怕是东北的勾利国,海上的倭国,他们那里的魂魄若要来中原借尸还魂,应该也不是一件难事。”
商如意道:“不是别的国。”
姜愚睁大了眼睛:“不是别的国,那是——”
“……”
商如意犹豫了一下,道:“我说的,可能是别的,我们不知道的地方,那里的人,既知晓我们的事情,却又与我们不同,但,又能与我们相通……”
“……”
这一下,姜愚是彻底呆住了。
他眨眨眼睛,那双混沌的眼珠虽然沉淀了岁月的智慧,但在这个时候,显然也有些惘然;而商如意也觉得自己这话问得奇怪,毕竟,她连问题都没理清楚就来发问,也难怪把姜愚都给问蒙了。
于是歉然笑道:“抱歉,是我问的太,太玄了。”
“……”
姜愚看了她一会儿,又想了想,然后笑道:“少夫人,你这个问题的确是有些玄妙。不过,所谓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这个世上的事,本就有些是说不出的玄妙。”
“……”
“可是,不论须弥芥子,他在,老朽要吃肉,他不在,老朽也要拜佛。”
“……”
“再是玄妙,活在人间的,还是人。”
商如意一下子愣住了。
姜愚的这一番话,说得轻松,却又字字振聋发聩,而他的话音刚落,另一边的马棚中,汤药已经沸腾,那浓郁的苦味和药香被风吹着迎面扑来,一下子钻进了她的鼻子里。
那是真实的,苦难和幸运交织的,人间的味道。
商如意感到一阵醍醐灌顶,顿时觉得心头一直压着的那块大石头仿佛都松缓了不少。
她看向姜愚,轻声道:“多谢老人家。”
那姜愚也只笑着道:“老朽胡言乱语,希望没有扰了少夫人的心。”
商如意摇了摇头。
其实,他的话并没有解答自己心中的疑惑,但有的时候,心事比解法更要紧,虽然现在,她仍没有弄明白虞明月真正的来历,但路该怎么走,她却更坚定了一些。
这么一想,人也轻松了。
又和姜愚闲话了几句,她便起身离开了。
一边往外走,一边看着周围,路过的人都是喜气洋洋的,整个长乐坊从未像今天这么欢喜,又这么安宁。可见百姓的质朴和韧性,不管经历了多大的苦难,只要让他们活下来,他们就能舔舐滴血的伤口,带着微笑,继续往前走去,迎接未来的幸福和苦难。
姜愚说得对。
不论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再玄妙的事情,再苦难的经历,人都要继续走下去。
而她选择的人生,也正该这么苦甜交织的走下去。
想到这里,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这时,前方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长菀,她一看到商如意立刻迎上来:“少夫人,奴婢找你许久了。”
商如意看着她:“你怎么没去帮忙?”
因为之前在明德门那一场纠缠,图舍儿和卧雪费尽心力,居然只抓了个“冒牌货”,两个人都沮丧得要命,商如意便特地让他们留在家里休息两天,今天只带了长菀过来。
毕竟,封闭长乐坊已经到了第十三天,这些日子的汤药喝下来,加上太医署的医官和城内各个医馆寻来的大夫们细心照料和诊治,坊内几乎已经没有了病重的病患,每日只要清理打扫,加上燎熏,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他们做的了。
长菀说完,又道:“而且,他们听说我是国公府来的人,更不让我做事了。”
商如意笑了笑,道:“既然是这样,那就罢了。”
“那我们——”
“我们回去吧。”
“是。”
长菀也不矫情,跟着商如意离开了长乐坊,不一会儿便回到了国公府。
刚一进院子,就看到卧雪一脸严肃的守在院门口,虽然身材娇小,可那模样却混像个护法金刚,商如意笑道:“你守在这里干什么?”
一看到她,卧雪脸上一喜,立刻迎上来:“少夫人,你回来了!”
“你怎么不进去伺候?”
“舍儿姐姐让我守在这里,不让别人靠近。她去准备茶点了。”
“茶点?”
商如意一愣,卧雪立刻说道:“二公子已经回来了,还有裴公子和沈公子,他们也都来了。舍儿姐姐说,不让别人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就让奴婢守在这里。”
商如意一听,立刻笑了起来。
图舍儿这丫头平时虽然不着四六,但有的时候倒是挺管用的,还知道在家里防着别人。
不过——
她抬起头来看向前方,神情也不由得微微凝重起来。
宇文晔和沈无峥,还有裴行远都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