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路上的红花依旧开得美艳,一片片的在道路两旁蔓延,仿佛永不凋谢。
听着在耳畔回荡的“叮叮”声,乔莞看了眼手上戴着的锁拷,白无常虽然没用钩子穿透她的琵琶骨,但手铐还是得戴着,否则让其他阴司看到,他不好交代。
乔莞倒也不为难他,只是这一路上走得特别慢。
“快走,不要误了时辰。”
眼瞅着那抹白影快要掉队,无常转身催促。
乔莞摸摸鼻子,用力嗅了嗅,一种甜滋滋的香雾扑鼻。
她顺势抬头,一道发着幽光的石台率先映上她的眼,紧接着“望乡台”三个赤红的大字出现在她面前。
她跟着其他幽魂一样,一步步踏上去,过长的衣摆曳地,却沾不到一丝尘埃。
而随着白光由眼底掠过,突然出现在乔莞眼中的,是阳间的一幕。
……
哪怕窗外的天色已经大白,厚重的窗帘仍旧阻绝了大部分光线。
昏暗的房间里。
“你让开,我的闺女咋还不能碰了?”乔妈咬牙切齿的试图将“乔莞”带走,无奈那个正守在床边的男人,任由她如何撒泼,也突破不了这层阻碍。
随后,乔妈的声音也从一开始的呵斥、怒骂变成低声哀求。
“阿琅,莞莞也不知道啥情况,你让我跟你乔叔送她上医院,给医生瞧瞧,如果是病,还得趁早医。”
“她不能离开这里。”清冷的男声如珠落地。
闻讯前来的乔家人皆望向那道冷如石雕的身影。
“你给我让开!”乔爸脸色一变,一瘸一拐的上前,正要动手,又被对方轻而易举的隔开。
他一时站不稳,往后退了两步,随后抬头,眼中蓦的流露出怒意!
“王八蛋!你算什么东西?那是我闺女,我咋不能碰了?你说不让走就不让走,要不是看在莞莞的面子上,我……我就报警了!”
看着面前比自己高出三个头的男人,乔爸一口气堵在胸口,用力咳嗽两声,再想上前,脚步却又是一顿。
他回望对方不带感情的眼,哪怕隔了几步远的距离,依旧能清晰的感受到他那股朝着自己铺天盖地而来的煞气!
动……动真格的?
狂风倏的大作,吹得屋内的窗帘在半空中翻飞。
再看抱着乔莞的傅天琅,虽不动声色,但身上却有种黑暗到极致的气息,仿佛正竭力抑制着自身的杀性。
“她不能离开这里。”他哑声说道,沉沉的嗓音就像受伤的野兽一般,虽无起伏,却好似凌厉如刀。
乔家人看不到他周围环绕的黑雾,那层层包裹的阴煞就像一道屏障,容不得旁人的进犯。
乔爸有瞬间的失神,随后咬牙切齿的瞪着他,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蓦然响起。
乔丽一路小跑着出了大厅。
来人是乔莞的高中同学赵灵。
乔丽见过她两次,于是顺理成章的让她进了门,而这次她并不是一个人来,她身后还跟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赵灵叫他李叔伯。
难道来晚了一步?
看到还在床上躺着的乔莞,赵灵咬着唇问:“她死了?”
此话一出,屋内的氛围变得更剑拔弩张。
乔爸怒道:“呸,阿莞只不过是暂时昏迷,你个小丫头片子瞎说个啥!”
赵灵眯起眼,目光落在乔莞苍白得近乎没有血色的脸上,摇头道:“她的魂魄已经离体了,并不是昏迷那么简单。”
乔爸大怒:“胡说八道!阿丽,把你妹妹扶起来,咱们上医院!”
“不可,不可,乔叔,你让这个姑娘留在房里,还有一线生机,否则,她必死无疑。”一直跟着赵灵的老头儿终于开了口。
乔爸定睛一看,老头瘦瘦小小满脸皱纹,但看上去要比自己年轻几岁。
乔爸气得脸红脖子粗:
“又是哪来的神棍,什么生机不生机,我只知道再不把我闺女送去医院,她才会……”
接下来的话他哽咽的说不下去,而后又瞪了傅天朗一眼。
向来德高望重的叔伯无端端被人说成神棍,赵灵那脸色立即拉了下来:
“李叔伯可是阴阳界最受人敬重的前辈,从前多少达官贵人不远万里的拜访,只为了见李叔伯一面,求几句真言,而这次他会来,完全是看在我爸爸的面子上,你别不识好歹。”
“灵儿……”
李忠堂语气低沉的打断:“乔叔,我这个小辈不懂事,你别与她计较,说来惭愧,在阴阳界中,我虽勉强算得上是半个‘手艺人’,但这次确实帮不上忙……”
说着,他略略扫了眼床上的乔莞。
其实人的面相时常会随着时运改变,毕竟地府还有一个速报司,他与夜游神的区别,只在于一个记录人的“恶”,做天雷惩罚,一个则是记录人的“善”,鉴定此人的时运几何。
而他本身又是精通五行之道的人,与地府阴司也有些交情,所以能够利用这几点反运行之,达到替人改变命格的目的。
但这毕竟只是针对一般人,若是判官一早写在生死薄上的事,他不过一介凡人,还能过阴曹,抹去上头的字迹?
“灵儿,这个忙我恐怕帮不上。”
赵灵震惊瞪大眼:“连您都做不到?那还有谁能……”
李忠堂面色一凛:“没有人能做到,何况这小姑娘命格凶险,此次恐怕凶多吉少了。”
四周阴煞又起,其源头——可不就是床边的男子?
李忠堂多看了他一眼,随后又摇头:“前世债,今生还,阎王要要人三更死,岂会留人到五更,这个命,改不了,改不了啊。”
毕竟凡人如何与天斗?
——
望乡台上鬼仓皇,望眼睁睁泪两行。
妻儿老小偎柩侧,亲朋济济聚灵堂。
手中的锁拷一紧,乔莞被无常拖得一个趔趄,转身下了望乡台。
而画面中的傅天琅,也渐渐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水潭。
“走了。”无常面无表情的催促。
两旁的阴风轻拂,吹得岸边的红花摇摆不定。
乔莞点点头,很配合的走下台阶。
可她去的不是轮回道,而是一扇被火焰烧得赤红的鬼门。
人未靠近,已经能感受到一股滚滚的热浪扑面而来,伴随着门内震天的惨叫,这里就是阳间常说的,专司惩罚恶人的一十八层地狱。
——
乔莞走后的第二天,傅天琅终于肯让步,同意让医生上门,给乔莞做身体检查,但全称阴沉着一张脸旁观,若是有哪个不长眼的试图挪动她的位置,便只有被丢出房门的下场。
一番检查下来,乔爸把能找的医生都找遍了,结果却始终和之前那几次一样。
无缘无故的,自家闺女就倒了。
而且沉睡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
乔妈仍然记得乔莞第一次昏迷是在她上小学的时候,那次她请了一个老神婆过来招魂,且不提有效与否,至少闺女在三天后醒了。
而第二次一家子搬了家,就在榕江市里,乔莞又一次昏迷不醒,哪怕送到医院也检查不出什么毛病,但一周后还是醒了。
最后一次是在乔丽婚礼之后,这次乔莞睡得稍微久了一些,足足有三个月的时间,不过到最终也醒来,并且恢复如常。
所以这次……
乔妈擦擦眼泪,把丈夫拉出门,小声说道:“万春,我看阿莞这次也许和前几回一样,要不我回趟乡下,把老神婆找来,让她给阿莞再招一次魂?”
乔爸脸色一沉,不悦的打断:“你这婆娘成天都在想啥?是嫌我现在还不够烦吗?”
乔妈一愣,随即泣不成声:“那你让我咋办?阿莞也不知道啥毛病,要是真像那老头子说的,凶多吉少,我……我也不活了……”
“瞎想,算命的都说我们家阿莞一脸福相,是多子多孙的命,说不定再过几天,她就醒了,到时候我每天带她出去打太极,年轻人身体这么弱怎么行……”
乔爸的安慰并不能止去妻子的哭声,细碎的呜咽仍旧透过门板往里钻。
傅天琅倒是不动声色的替着床上的女孩擦身。
他面色虽冷,动作却极为轻柔,小心翼翼的褪去她的衣服,一寸寸的替她擦拭身体。
女孩年轻的身体在灯光下如珠如玉,如今*裸的呈现在他眼中,却不见他有丝毫欲念,仿佛是膜拜一般,态度极近虔诚的擦过每一个角落……
昏暗的光线令男人冷峻的五官更添了几分朦胧感。
搁下毛巾,他替她穿上衣服,墨色的眸子微眯,危险的锁着她:“一年,如果你再食言,我定不饶你。”
可惜时光静静流转,很快冬天结束,榕江市迎来了万物复苏的春日。
遥望窗外阳光明媚,再反观床上的女孩,一睡便不知清醒。
傅天琅照例每日给她按摩、擦身、洗漱,太阳好的时候会拉开窗帘,让她晒晒阳光,但她的活动范围也仅止于这张床。
好几次乔妈都想趁着他不注意,将乔莞送走,但这种情况从未发生,因为打从闺女躺下的那日,这个男人也再没有踏出房门一步。
如此固执到近乎偏执的守候,着实令人费解。
乔爸看了眼床边的男人,带上门出去。
此后又是一天天的过去,直到另一个冬天也要结束了,乔莞却仍不见清醒。
原本活蹦乱跳的闺女,也不知道惹上什么毛病,突然成了“植物人”,乔爸乔妈再也坐不住了,甚至偷偷商量好,找几个男人回来,找机会架住傅天琅,然后再把女儿送出国医治。
国内的医生查不出毛病,也许可以送出国门,还能有一丝希望?
乔爸乔妈找来乔丽,一家子在客厅里商量好,第二天就花钱雇了几名打手,可谁知那几人刚进门,连句话都没能说,便给人打包丢了出去。
乔爸忍着脾气,好言相劝:“阿琅,你放手吧,我们知道知道你的心意,可是……可是已经一年了啊,国内治不好,说不定送出国能好呐?”
也不知是否是背着光的原因,傅天琅脸色显得比平日更阴沉:“乔叔,再给我一个月,如果她不醒,我任你们处置。”
乔爸一愣,眼里都迸出了血丝来:“为什么?阿琅啊,这病当然是越早治越好!”
——砰——
傅天琅的房门当着他的面阖上,乔爸顿时傻眼。
“你这个杀千刀的!好,我就给你一个月,如果到时候阿莞没醒,你再不放人,你XXX就给我进大牢里蹲着!那是我闺女,你凭啥关着,没天理了是不是?!”
隔着一块门板,乔爸越骂越激动,直到半小时后,洪亮的骂声渐渐沙哑,进而远去,独留下屋内的两人。
他静静来到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床上的“乔莞”睡得很熟,但他很清楚那不过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皮囊,光是从她挂在脖子上的玉葫芦就能得知,为了支撑她的生气,一年以来,苏婉曾经留下的葫芦,里头的灵气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仔细看,葫芦口上甚至已经出现了一道浅浅的裂纹。
再过不久,葫芦就会碎去,到时……
——等我。
傅天琅眯起眼,眸低一时复杂难明。
“记着你曾经答应我的话,不要食言。”他握住她,指尖轻颤。
一生孤独其实并不痛苦,痛苦的是曾经牢牢抓在掌心的幸福,却能说溜走就溜走。
他回想起她离开时的背影,看似弱小实则带着一种坚定。
甚至……她连一个回眸也吝啬于给予。
傅天琅拢紧力道,心中隐隐作痛。
她到底是不敢看,还是一早便打定了主意,再也不会回来?
当天夜里,窗外起了阵阵阴云,安静得连风声都听不到的房间,一直沉静的玉葫芦里突然晃过一抹白光,并在昏暗中隐隐发亮。
杂乱无章的“叮叮”声在耳畔交击。
梦中,傅天琅又一次来到那条看不到尽头的黄泉路。
地府的温度比阳间的冬夜更寒冷,而在认出这块地方的刹那,从他眼底浮现的是无法压抑的激动。
他沿着当初的路一直往下走,最终来到了一扇半拱红门前。
随着森森的鬼气在周围萦绕,连同女鬼的歌声,三个古老的大字又一次映入他的眼。
那是——生死门。
------题外话------
大家久等了,豆腐妈妈没什么大碍,纯粹是老太太自己吓自己,豆腐当时也是脑袋突然“咣”的一声,吓懵了,回去问清楚了才知道,子宫肌瘤的可能性更大,果不其然……还真是……
最近忙着往医院跑,问题不大,手术后好好好休息就行了。
谢谢大家的关心,此文从今日开始复更,因为要照顾母亲,可能每天能写的不多,但是每日最低三千还是可以保证的,另外之前答应年底完结的,看这个情况可能要推迟,至于到什么时候,我尽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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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榜啥的,题外话字数不够了,明天再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