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未说话的廖远忽然问道:“江湖传闻,这剑不是在林长青手里吗?”
常青忽地瞪一眼廖远,道:“你啥时候听得传闻啊,最新传闻明明是这剑落在了屠天罡手里了。”
廖远被常青一瞪,一抢白,似乎心中郁闷,却又不敢发作,涨红了脸,便不说话了。
段兴城看他们师兄弟斗嘴,一身的小孩脾性,哑然失笑道:“这江湖传闻确实不假,不过前些天,我正好遇见了屠天罡,瞧他带着这剑招摇过市,便忍不住抢了来,耍两天过过瘾。”
常青张大了嘴巴,傻傻地看着他,道:“段大叔,你也太厉害了吧。听说这个屠天罡可厉害了,好像好多年以前就很厉害,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消失了这么多年。”到得最后,他喃喃道:“过了这么多年,他应该更厉害了吧。”
段兴城感觉他话中有话,追问道:“你认识他?”
常青一摆手,道:“我哪认识他啊。我是听说,以前这个人喜怒无常,江湖上谁遇到他都会倒霉。”说到最后,眼神竟有些闪烁,声音也是越说越低了。
段兴城笑道:“你们是怕遇到他,倒过霉了吧。”
常青似乎被他识破心事,心虚地低下了头。忽地,他眼神一亮,问道:“段大叔,你这是往哪里去,要不我们跟着你吧。”
这下别说段兴城,就连一旁的廖远和颜文君都被吓了一跳。
段兴城拒绝道:“我一个人习惯了,你们跟着我可不行。再说,万一遇上对头,我可没空保护你们。”
常青似乎很为这个想法感到高兴,道:“哎,我们——”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一旁的廖远看不下去了,抱歉地朝段兴城笑笑,便拉着常青来到一边。
廖远道:“你怎么想的,跟着他,万一遇到熟人,咱们不就穿帮了?”
穿帮?原来,这三个人正是王师远一行,他们也没想到竟会在此刻此地遇到段兴城。就在段兴城和潇湘六君子动手之际,他们简单了交谈了一番,这才有了后面的说辞,为的就是能接近段兴城,对他多一些了解。
至于名字,都是以前他们行走江湖所用的化名,常青就是西门长恨,廖远就是王师远,颜文君就是颜敏。
西门长恨道:“但这是我们接触他的唯一机会。他武艺高强,单凭我们绝对不是他的对手,但只要时刻跟他在一起,总会有机会的啊。”
王师远凝神思索这其中的利弊得失,以及万一暴露身份该如何应对。便在这时,一直背对着他们默默喝茶的黄衣女子起身,准备离开,便在那一瞬间,与王师远面对面。
黄衣女子愣住了,王师远也愣住了。
虽然已经有了许久未见,但他们都在第一眼便认出了对方。
哪怕远隔千万时光,她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
黄衣女子深情唤了一声:“阿远。”
一句话,换做平时便是天籁,但在此时,一不留神便会夺命。西门长恨直骇得魂飞魄散,幸好王师远的化名中也有一个“远”字,要不然就这一句话,便极易让人起疑。
王师远拉着她重新坐下,低声道:“你怎么在这儿?”
黄衣女子一听他问起,勾起伤心往事,道:“爹爹死后,我们去摘星楼料理爹爹后事,在那里与姐姐大吵一架,她坚持要找你报仇,我说不过她,便赌气跑了出来。”说到后来,已是泪水涟涟。
王师远看着她,叹口气,默然无语。
这个黄衣女子,正是林长青的次女,林冰玉。
林长青生有两女,长女林冰月,次女林冰玉,虽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但两人性格截然不同。林冰月性格极为刚强,自幼便宁折不弯,遇到困难挫折也从不害怕、退让;同时,又极为自负、固执,一旦认定的事,九牛不回。林冰玉却恰恰相反,是个娇小柔弱的性子,自幼胆小怕事,没担当,没主见,除了一件事,那就是爱上王师远。
林长青刚入摘星楼时,林冰月和林冰玉都不过四五岁的年纪,而当时王师远已经七八岁了,正是打好练武基础最关键的时候。当时,林氏姐妹曾在摘星楼生活过两三年,那时便日日与王师远他们一起习字、练武、玩耍。后来,直到她们再大点,林长青才将他们送至西域天山学艺。
自那以后,他们一共见面的次数也不超过五次,但不知何时,在林冰玉那柔软的心中,却种下了王师远这颗种子,及至今日,即便他们两家之间仇深似海,她依旧没有忘却。
王师远知道她的性子,哪怕他对林长青仇恨再深,也不会将一丝一毫的恨意转嫁到林冰玉的身上来。她就如天山上的雪莲,不食人间的烟火,不染世俗的尘埃。
王师远知晓她的心意,她定是知道了王家和林家的恩怨,夹在中间,不知该如何是好;而她的姐姐,却是恩怨分明,摆明了还要继续纠缠。他拍拍林冰玉的肩膀,道:“江湖终究太过危险,你还是回到你姐姐那边去吧。”
林冰玉道:“我不去。她指不定在想什么坏主意要害你呢。”
王师远心中暗想,林冰玉终究是无辜的,放任她一个人闯荡江湖,实在是不放心,但她毕竟是林长青的女儿,不管是摘星楼还是自家老宅,都不适合安置她。
他一抬眼,正看到西门长恨一双眼睛直溜溜地在他们二人身上打转,灵机一动,道:“长恨,要不你先回莱州吧。”
西门长恨讶异道:“为什么?”
王师远道:“你把她带回你们家安置一段时间吧。”
西门长恨一拍桌子,道:“什么?”
王师远凑近他,低声道:“那么大声干什么?林冰玉你之前也见过几次的,她的性格你是清楚的,就这样把她放在江湖上,你放心吗?要是没遇到也就算了,这遇到了,万一再出事了,你良心过得去吗?”
西门长恨哼道:“她好歹是你杀父仇人的女儿,你这么关心她,颜敏知道吗?”
王师远道:“你别给我想歪了,我纯粹是不忍见她落难。你负责送她回去,我继续盯着段兴城,这样两全其美。”
西门长恨睁大了眼睛盯着王师远道:“我的杀父仇人就在面前,我放过他,却只是为了送林长青的女儿回家?”
王师远有点心虚,道:“你说的也是。那怎么办?要不把她带着,我们一起盯着段兴城?”
西门长恨道:“这个想法行。”说着,他便一溜烟跑到段兴城面前道:“段大叔,抱歉,我师弟往日惹下不少风流债,今日正好遇见一个老相好,非嚷嚷着要我们送她回家。本来还想跟着段大叔闯荡江湖来着,这下是——”
段兴城本来就不愿与他们同行,一见他们有事耽误了,正好乐见其成,道:“没事没事,你们该忙忙。正好我也酒饱饭足了,这便启程了,咱们后会有期。”说着,将帐一结,拿起包袱,便上马而去。
西门长恨见段兴城跑得如此之快,似乎真的生怕他们会跟着他一样,心中闪过一丝失落。
颜敏见他们遇到了什么人,久久未回,便也走了过来,一见林冰玉,便什么都明白了。
林冰玉心知自己对王师远的一腔真情都是自作多情,她很清楚颜敏在王师远心中的地位,但她仍然放不下,每次见到颜敏都是一副怯生生的样子。
林冰玉低声唤了一声:“颜姐姐。”
颜敏如何不知她对王师远的心意,但她更了解她的性格,如此善良单纯的一个人,不应该被这个世界苛责以待,她理应享有更多的理解和包容。
颜敏轻轻将她揽到怀中,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秀发。林冰玉似乎感到心底深处被触动,忍不住倚靠在颜敏的怀中,放声大哭。
这个娇小柔弱的小身体里,蕴含了太多的委屈。她不愿意如同她的姐姐一般,非要去做那展翅的雄鹰,迎接暴风雨的洗礼,翱翔在高空之上;她只愿做个笼中鸟,无忧无虑,远离世间的纷纷扰扰,有个知心的爱人终生陪伴就足矣。
她的心里有了王师远,很多人都知道,但所有知道的人都装作不知道,只当做是她的痴心妄想,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王师远的心里只有颜敏。
她自己也清楚,她不可能得到王师远,但她就是忘不了他。她这十几年的时光里,无论什么都听别人给她安排,但只有此事,她一直在坚持,虽然她也知道没有结果。
自从林长青背叛王破军后,她便知道,她与王师远之间,更加不可能了,说不定连普通朋友都没法做了,连面都没法见了。
她不明白,为何一切会发展到如今的这个样子。她不明白,大家相亲相爱有何不好?为何要为了许久以前的事情耿耿于怀,而破坏现在安定的生活?事已至此,为何还要继续冤冤相报?
她想不明白。
这个世界似乎从未听到过她的心声,她似乎被这个世界遗弃了。
看着她靠在颜敏怀中哭着,王师远和颜敏心中均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可怜的人啊,何时才能有她想要的幸福啊?
吴老二看着他们几人凑在一起,先前的黄衣女子在另一个女子怀中大哭,也忍不住感慨,都是些什么人啊,竟然舍得见那么娇小可人的女孩子掉眼泪,简直没有天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