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再一次把永恒之杖握在手中,放开时手心的红痕愈发鲜明——他遭到了更加强烈的反抗,仿佛那圣洁而伟大的象征因为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亵渎而表示愤怒。
他报之以冷笑。
在那片红痕之下,那灰绿色的符号却变得十分模糊,将褪未褪,依然望而生厌。
“也许我可以……再试一试……”埃德小声说。
他知道伊斯不喜欢他侵入他的灵魂之中,他知道缠绕在他灵魂之中的另一个东西他或许也无能无力……可伊斯将这个没能抹去的符号显露在他眼前,事实上已经算是求助——对一条巨龙而言,这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毋庸置疑,他厌恶这个违背他的意志、将他当成了某种所有物的标记,那厌恶强烈到胜过了他的骄傲。
可那时候,如果不是埃德自作聪明,他根本不会被画上这个符号。
“对不起……”埃德垂头丧气,即使知道他的朋友并不喜欢听这句话,也还是要说出口。
“……我那时的确就不该听你的蠢主意。”伊斯的声音有点冷,“你根本不知道魔法是多么危险而难以预测的东西——就算是现在,显然也没多少长进。”
埃德默默地把头垂得更低。
“但我是知道的。”伊斯说,“而我居然听了你的……似乎也没有比你聪明多少。”
埃德听懂了。他的意思是说这件事他们都有错……但这并不能让他好受一点。
“就这样吧。”伊斯烦躁地甩甩手,“这东西对我其实也没什么作用。”
只是……讨厌而已,像一点洗不掉的污秽。
“……那,另一个……‘东西’呢?”埃德吞吞吐吐地问出口。
那个烙印在伊斯的灵魂深处的东西,他并没能看清,只是感觉分外不祥。
“那是个契约。”伊斯没有隐瞒,甚至有点漫不经心,仿佛那并不重要:“是我自己答应的,跟你没有关系。”
——不知为什么,感觉更加糟糕了。
埃德张开嘴,试图问个明白,伊斯却冲他摇了摇头。
片刻之后,房门像根本没有被拴上过一样被轻松地打开,泰丝从门边探出头,琥珀色的眼珠骨碌碌地转来转去,看看他们,又看看被扔在一边的永恒之杖。
“……你们关着门在干嘛?”她理直气壮地质问,“要做什么不能让甜心知道的坏事吗?”
伊斯大步走过去,按着她的额头把她推开,自顾自地走掉了。
泰丝不满地嘟哝一声,把视线转向埃德,却在埃德找出什么借口之前就泄了气。
“算啦。”她说,“你连骗人都编不出个好听的故事!”
被嫌弃的埃德十分庆幸地闭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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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时泰丝什么也没说,娜里亚也什么都没有问。他们甚至没有谈起斯顿布奇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尽情享受美味的食物。屋子里欢声笑语,暖意融融,似乎没有任何事情可忧虑……直到大门被人叩响。
娜里亚放下酒杯,轻轻地叹了口气。
“好吧,”她耸耸肩,“我猜巴尔克大人的耐心也就到此为止了——至少他让我们吃完了晚餐。”
来者果然是巴尔克派来的,同时邀请了埃德、伊斯和莫克。
“银叶王的使者也在洛克堡。”他说。
埃德望向娜里亚,娜里亚却摇了摇头。
“我有其他事要做。”她说。
她很愿意站在埃德身边……但那并不是她唯一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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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重塔在墨蓝的夜幕之下傲然而立,黑色的影子反不及阳光下威严凌厉。朦胧的星光模糊了它的线条,在满城死寂之中,似乎也显出一点悲伤与落寞。
然而它依旧是令人惊叹的奇迹。莫克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驻足看了好一会儿,由衷地称赞:“想不到人类也能建起这样的高塔。”
他已经知道这座塔从前并不是这样,却也知道这才是它原本的样子。
埃德眨了眨眼——这塔很有可能是矮人建的……但这会儿好像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洛克堡中,唯有他们走过的地方灯火通明,视线可及之处,笔直站立的守卫盔甲鲜明,身形挺拔,似乎国王仍在城堡之中。他们的气势甚至压过了荒废的庭院里颓败的气息,让埃德对巴尔克又生出几分敬意。
那个老人不是战士,不是贵族……他一生大半的时间里都藏身于阴影之中,不得不站出来的时候,却表现出不逊于任何领主的魄力。
他们被带进茉伊拉最常用来接待客人的花厅,那也是埃德在这座城堡之中最熟悉的地方。除了茉伊拉的位置,花厅里的椅子被安放得极其巧妙,看似随意地散布着,舒适,亲切,无论怎么坐都分不出尊卑高下——即使坐在其中的是“差点打起来”的两个阵营。
茉伊拉那张已经略显陈旧的高背椅自然是空的,埃德的视线却仍在其上停留了一瞬才转向肖恩。
圣骑士团长看起来已经恢复了健康。即使不像他初见时那样健壮,却也比一个月前他看见的那幅快要油枯灯尽的样子截然不同。他银白的短发整整齐齐地向后疏着,蓝色双眼看向他时锐利明亮,神采奕奕。
——奕奕得很不正常。
埃德当然希望他能恢复,但他十分清楚地知道,肖恩的衰弱有一大半是因为他已经到了该衰弱的时候——他老了。
那不是任何力量能够逆转的。
但此刻,他只能压下心底的疑惑与不安,向巴尔克低头致意。
身为主人的巴尔克早已起身,迎上来向矮人行礼。
“欢迎来到斯顿布奇,夏林霍尔之王。”他说,“请原谅我们没有以应尽的礼节来接待您……我们起初并不知道您的身份。”
“……我只是以朋友的身份来到这里,”莫克回答,“您并没有什么失礼之处。”
他已经听埃德提起过这个看起寻常的老人的过人之处。他不认为他此前真的不知道他的身份,但此刻这一幕,的确让在座许多人的神情有微微的改变。
对大多数人来说,一个足够尊贵的头衔……总有不一样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