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之下,少女清瘦面庞上的表情倔强而悲伤。
“我是很想活下去,跟阿爹、弟弟一起活下去。
可......可旁人也有阿爹阿娘,他们若是替我去死了,他们的阿爹阿娘会不会比我的阿爹还痛苦呢。
他们根本就不是黄柏乡的人,凭什么要替我受这么一遭罪......”
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说出这么一番话,叫跟进洞穴的两个庄稼汉臊的脸色都不太好。
这道理大人能不懂么,无非就是懂也要这么做,懂也想保住自己家的孩子罢了。
“阿爹,做亏心事是要遭报应的......
我不想因为我,让这报应到你和弟弟的头上啊。
阿娘以前还在的时候,就总跟我说,人这一辈子,不管过得如何都不能亏欠别人......”
说着玥儿脸上的泪珠子就开始刷刷往下滚,“阿爹......你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女儿吧。”
阿真抱着自家姐姐的胳膊也开始跟着哭,“不要......姐你不能死,我不要你死!”
两个人一个呜呜一个哇哇,动静一下就大了起来。
时晏刚想说句这小姑娘还挺有觉悟,身后就有一阵夹杂着腥气的风朝这边吹来。
竖在洞口的火把晃了晃,在外驻守的两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阵风,四下望去,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
河边离这不远,这会朝着河面看去,黑的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让人忍不住心中发怵。
“老张,快些,别闹太大动静了,早点换完早点走,这破地方阴森......呃!”
待在外面的一个人探头进去催促老张,反正再怎么哭也是要换人的,人都抬过来了,哪有不换的道理。
结果另一个“森”字还没出口,就感觉胸口一窒,下意识低头看去,有个晃动的触须一般的东西从他的胸膛里长了出来。
时晏和乌云在后面看的真切,根本就是一条从黑暗中窜出来的触须直接从那男子后心朝前面捅穿了。
伤口不算大,加上那触须还未抽离,男子只是愣了一下,接着就感觉到疼痛自胸口蔓延开来。
人在剧烈疼痛的时候会连站稳都很困难,男子只来得及喊了一声“救我”,整个人便跪倒在地。
这么一拉扯,触须便从他身体里抽了出来。
血顺着伤口开始向外淌,并不是那种肆意喷涌,只是迅速湿透了衣衫。
而且前后一起流血,加之莫名受伤的恐惧,叫男子浑身僵硬,再多一个字也叫喊不出来了。
时晏同乌云对视了一眼,乌云点点头,“就是那胖头鱼妖。”
“你们这些蝼蚁般的凡人在此处大肆喧闹,是将本河神不放在眼里吗?”
一个声音自河中心传来,听上去就像是水流中大小不一的砂石在互相摩擦,让人控制不住起了一手臂鸡皮疙瘩。
在场的黄柏乡人只有老张是远远见过一次河神真容的,所以只有他一个人知晓,河神不是真的神明,而是个妖怪。
哪有神明会长得如同鱼一般还吃人呢......
听见外面的动静,老张心里一紧,一转头,就看见火光中倒下的同乡。
完了......
胖头鱼应是活了有些年头,还能化成人形说人话。
对时晏来说这是个再好不过的封禁对象了,既有那么一点实力,又是个坏事做尽、搅的一方不得安宁的坏东西。
这种妖留着除了干坏事没有半点好处,别说封禁了,就是直接给他打回原形碎了妖丹,时晏也半点都不觉得愧疚。
胖头鱼有点能耐,但不多。
因此时晏的遮天咒他是半点都没察觉,只是装模作样地从河里爬出来,想要把这几个在他家门口吵吵嚷嚷的人类一口气全部给吞了。
其实胖头鱼妖才刚刚从外面觅食回来,他就喜食人类的血肉,但也不能总逮着黄柏乡一个地方薅,不然最后人都薅没了不就没得吃了么?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胖头鱼更多时间都是跑到别处去觅食。
这个时代,一个地方落水死上个把人都是正常的。
所以这么久以来,胖头鱼混的也算快乐,每年还有黄柏乡的人想方设法献给他年轻的男女。
男孩就直接一口吃了,女孩就看情况,好看的玩玩,不好看的也一口吃了。
时晏感受得到,这胖头鱼妖靠近时,他周身携带着的怨念可不在少数。
“这妖到底吃了多少人?”
乌云也看不出多少来,“不清楚,妖并不是非要吃人才能过活。
有的妖可以几个月甚至半年都不吃东西......
但也有的妖偏爱把人类当做食物,只不过这种很少,而且人类的御妖师和其他术士也不是拿来当摆设的。
像这条胖头鱼这样的还真是少数,也不知道他怎么能猖狂到现在还没被御妖师给除掉的。”
除了倒下去的那个,其他三个已经全部跪倒在了地上,战战兢兢地给鱼妖磕着头,“河神大人饶命,河神大人饶命啊!”
多数妖魔化了人形都是好看的,哪怕是这熏的时晏脑仁疼的胖头鱼妖,化了人形那张脸也算是看得过去,甚至比普通人还能强上一丢丢。
只是那双眼睛里满是贪婪,就显得胖头鱼妖有些猥琐。
胖头鱼妖走过来,一眼就看到了洞穴内明日将要变成他“新娘”的玥儿。
小姑娘穿着大红色的嫁衣,样貌算的上清秀,但瘦巴巴的,一看就没几两肉。
胖头鱼妖有点瞧不上,这会子就更不开心了,“人类......本河神是不是对你们太纵容了,才叫你们拿这种黄毛丫头来糊弄本神。”
老张哆哆嗦嗦地抬起脑袋,大着胆子辩驳了一句,“河神大人,小人自知女儿容貌丑陋,配不上大人神仙模样,便......便寻了两个样貌好的来。
虽不是大人要求的黄柏乡人,但真的有一副好容貌。
小人的女儿比不上其万分之一,还望大人看在我们黄柏乡对大人向来恭敬的份上,饶恕这一次吧......”
胖头鱼妖早就看到洞穴口躺在旁边的那两个人,而且借着火光,他也瞧见了对方不俗的容姿。
只是他可是河神大人,自然是不能主动问的。
对胖头鱼妖来说,不论是洞外躺着的两个还是洞内穿着嫁衣的那个,都是这些人类献给他的,他便是全吃了也理所应当。
不过今夜已经杀了一个人,若是再将三个全都要走,难保不会激起黄柏乡的民怨。
胖头鱼妖能找到这么一个老巢实属不易,他还想多住些年。
不然洞里那丫头就算了吧,倒是旁边那个小一些的人类男娃,看起来年纪很小的样子。
他就偏好这一口嫩的,肉少些就少些,不妨事。
“饶恕你们,也不是不行......”
老张心中一喜,正要抬头谢恩,胖头鱼妖又跟了一句,“洞外这两个加上洞里那个男娃,我都要带走。”
此话一出,无论是在一旁看戏的时晏还是以为逃过此劫的老张都傻眼了。
不是,这胖头鱼食不食油饼?
不等老张重新磕头求饶,湿滑黏腻的触须便朝着洞内的阿真探了过去。
再继续看下去恐怕就要出事,时晏不得已提前动手攻向了胖头鱼妖。
纤细的剑身映着火光,如同盯上了猎物的毒蛇,一击便咬中了要害。
胖头鱼妖的触须被时晏几乎贴着根给直接削断了。
若是胖头鱼妖现了原形,这触须应当是和鲶鱼的胡须一样,是用来分辨食物的。
这会被突然削断一根,自然是又惊又怒又痛。
动了手,遮天咒便失去了原本的作用。
老张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俊逸少年,下意识往洞外的角落看去。
角落里躺着的两个“人”分明还在那,仔细看还能看到胸口的起伏。
这这这......这莫非是见了鬼!?
胖头鱼妖挨了一剑,但一时之间他还没能认清对方是个多不好惹的家伙,只觉得自己是被偷袭的。
而且被黄柏乡人捧了这么多年,他已经真的认为自己就是河神了。
因此时晏对他出手,简直比到嘴的猎物飞了更让他火冒三丈。
区区人类,居然对神明动手,找死!
陆地之上不是鱼妖的主场,胖头鱼妖便冲向时晏,想要将他拉入河中。
一旦入了水,管他是不是有几分本事的人类,都不过是他腹中的食物罢了!
时晏顺着胖头鱼妖赶他的方向朝着河心奔去,他也正有此意。
在那洞穴附近打架难免会波及到其他人,万一这鱼妖鱼急跳墙无差别攻击......那几个做了坏事的中年男子死了也就死了,但那两个孩子还是无辜的。
叫他们跟着丢了性命终归是不好,还是把战场挪远些的好。
时晏放任鱼妖用另一根触须将他捆了往河心拖,只在入水前给自己怀里贴了张避水符。
开玩笑,这河水一股子腥味,沾上说不定洗三次澡都洗不掉,他绝对一滴都不要沾。
入水的一瞬,时晏便主动朝胖头鱼妖靠了过去。
对方比他更快地直接化了原形,看上去想要一口将他给吞了。
这倒是方便了时晏。
原形大,容错率就高嘛。
骨头剑的剑锋这次是贴着鱼嘴削过去的,不但把胖头鱼仅剩的第二根胡子也齐根削断,更是连带着把鱼嘴也削掉了一小块。
这要是胖头鱼妖此刻化为人形,嘴唇恐怕都要豁一块。
方才时晏动手,乌云却被安排待在那。
所以只有时晏身上的遮天咒是失了效的。
胖头鱼此时还没有意识到,入了水还半点不怕主动削他的这个人类,是个不太好惹的御妖师。
时晏的目的是封禁,这就要比直接宰了胖头鱼妖要难一些。
学会封禁之术后,时晏也曾纳闷为何创世神是叫他封禁妖魔而不是除掉妖魔。
毕竟后者操作起来要比前者容易些,只需要实力够硬就行。
但这么些年,创世神也未再给他托梦,时晏便一直没有机会问出这个问题。
封禁之术是如今时晏所会的术法中唯一一个需要一点点“读条”时间的术法,他不躲反贴近的样子让胖头鱼妖愣了一下,胡须和嘴唇被削的疼痛和愤怒让胖头鱼妖完全失了理智,只想着一口吞掉时晏。
缚灵阴阳咒这种旁的御妖师需要起阵才能完成的咒术,时晏只需要眨一下眼的时间便能施出,胖头鱼妖被咒术操控的水流狠狠锁住时,都还在做着一口吞了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的美梦。
“魂归于天,身归于地,以吾之名,请祖师之力,困恶于此,再无来生。”
山樱第一次教时晏这段咒文时,时晏尬的头皮发麻脚趾抓地,一瞬间觉得自己就是热血漫画中的中二少年,放个大招还要喊出来......
可当他真的念出这段咒文后,身体自心脏开始震颤,逐渐全身同频。
汹涌澎湃的力量最终聚于指尖,自发绘出了一些古老晦涩的咒文。
这是封禁之咒,相传为第一位御妖师所创。
咒文中所借的祖师之力,便是这第一位御妖师留在天地间的力量。
这么玄乎的东西时晏一直是不太信的,但此刻他身体中不受控制的力量却叫他不得不信。
明明是在封禁妖魔的紧要关头,时晏却忍不住跑了个毛。
他突然就很想见一面这个世界中的第一位御妖师。
如此沉重的力量,当初这位究竟是如何获得了力量,又是如何背负着这种沉重的东西一路教导了众多传人。
河中传来胖头鱼妖不甘心的嘶吼,他巨大的鱼尾不断摆动,试图挣开缚灵阴阳咒。
“你是御妖师!?你居然是御妖师......放开我!放开......”
时晏没动,但胖头鱼妖却好像被已经成型的封禁之咒剥夺了言语的权力。
他眼睁睁地看着胖头鱼妖逐渐缩小,最终被压成了一根圆柱形的透明短棒,只有两个指节长短,比木筷还要纤细。
水晶一样的短棒落入时晏手中,时晏之来得及把它塞入乾坤袋,整个人便朝着河底沉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