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院子里的肉食是他准备做其他用处的。”
时晏说完这句,走到门边从门缝朝外看。
他弯下腰去,结果正对上了一只乌溜溜的眼睛。
“卧槽!”
时晏被吓了一跳,幸好乌云就站在他身后,伸手托了他一下,“怎么了?”
时晏拍了拍胸口,这屋里他一进来就下了遮天咒,所以并不担心有什么动静被听到,那偷窥的眼睛也只能看见里面有两个人坐在小凳子上休息。
“有人偷看,我没心理准备,被吓到了。”
乌云闻言凑过去,想开门把外面偷窥的家伙给抓进来。
时晏拽了他一下,“别,是个孩子。”
其实刚刚脱口而出时他就已经发现外面偷窥的是个孩子了,这个高度,目光还是自下而上的,只有孩子。
时晏顺了顺呼吸,重新朝门缝看去,恰逢对方往后退了两步,叫时晏看清了他的脸。
居然是刚刚河边那个小孩!?
那小孩原来是这家的孩子么?
“站在那里做什么!快回来!”
院子里响起压低声音的呵斥,时晏看到那中年男子手中端着一盆什么东西,正一脸焦急地唤着男孩。
男孩又看了杂物房两眼,不情不愿地转身朝男子跑去。
刚跑到对方身边脑袋就挨了一巴掌,“我叫你不要乱跑,你方才去哪了?是不是又去河边了?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
对方越说声音越低,像是怕被旁人听到,一手端着盆,一手扯着男孩进屋了。
只可惜这么一幢小土房,想挡住时晏的耳朵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不就是偷听么,谁不会一样......
男子拽着小孩走到了房子最里间,这才放下手中的盆,回身仔细看了看男孩,“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去河边不要去河北。
你姐姐的事不是咱们说什么做什么就能改变的,你以为我想把她送出去?
我和你阿娘就生了你和你姐这么两个孩子!
我答应过你阿娘,要好好照顾你们的......”
男子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痛苦,他攥着自己的头发,表情都有些扭曲。
“我救不了她......我救不了你姐姐,阿爹不能再失去第二个孩子了,你明不明白?”
男孩脸上的表情倔极了,“我不明白!我就知道阿姐现在被关在洞里,没吃没喝,乡里的人都说她要嫁人,可她嫁的那是个人吗!?那是个吃人的怪物!”
“啪!”
男孩的脸狠狠偏过去,他被扇了个耳光。
男子喘着粗气,手微微发抖。
打完他又立马后悔,跪坐着把男孩搂进怀里,“阿真,是爹不好,爹不该打你。
但你万万不要再乱说了,那是河神大人,能保咱们乡风调雨顺的河神大人。
你若是乱说叫河神听去了,阿爹要怎么救你,怎么救你啊!?”
男孩并没有因为那一巴掌怒气冲天,但也没因为这几句话就放弃反抗。
他使劲儿从男子的怀抱里挣扎出来,激动地冲他喊,“我不信!你们说的我一句都不信!
哪里的神仙要吃人?那不是神仙,就是怪物!
我要去救姐姐,我一定要救姐姐!”
说完男孩转身就跑,速度快的男子伸手都没能抓住他。
“阿真......阿真!你回来!”
男孩一溜烟跑出了小院,男子冲出去时他早都跑没了影。
男子跺了跺脚,想追又惦记着手头上要紧的事情。
而且家里还住着两个人......他不能喊得太大声,万一引起外乡人的怀疑就不好了。
时晏听完了全部,想着那男孩果真是知道点什么。
至于男子说的什么河神能保黄柏乡风调雨顺这种鬼话,他也是不信的。
他自家这能聚云雨的吞天都不敢保证能让一个地方风调雨顺呢,一个胖头鱼妖怎么敢这么大言不惭。
乌云听完倒是没什么反应,“阿晏若是想找那小孩问话,我这就出去把他给逮回来。”
时晏横他一眼,“说话过过脑子,做事别那么粗暴。
我们的目的虽然是封禁鱼妖,但难保他不会发疯伤人。
这乡里的人过的日子都够苦了,能不为难就别为难他们了。”
“阿晏是想救那个孩子的姐姐?”
时晏点点头,“莫名其妙被人献给鱼妖的可怜小姑娘,要是能救就顺手救一把,就当积德行善了。”
乌云哦了一声,怎么想怎么觉得这话不太对。
阿晏这年纪在人类里不也还算是小孩么,怎么叫旁人小姑娘......
距离幽月城越近的地方白昼就会越短,黄柏乡虽说有白日,但每日也就只有三四个时辰是亮着的。
时晏同乌云在屋内待了没多久,门就被敲响了。
撤去遮天咒,时晏把门打开。
“两位可要吃晚食,家里没什么好东西,但也算有口热乎的。”
家里孩子都跑出去了,眼看天都要黑了,不急着去找孩子,反而来问两个借宿的人吃不吃晚食?
这下不用时晏提点,乌云都觉得眼前这人不太对劲了。
正要说不用,时晏却先他一步开口,“那就多谢大哥了,之前那几个窝窝确实没吃饱。
要是有口热乎的那就再好不过了。”
说着时晏又数了二十个铜板给男子。
一顿农家的简陋晚食,是怎么也花不了二十个铜板的。
男子犹豫了一阵,在时晏的强硬态度下还是收了铜板。
男子将晚食端进来摆在了那张方凳上,转身出去再回来时,居然还端了盏煤油灯。
这煤油灯对这家人来说,平日里怕也是舍不得点的奢侈玩意儿。
“我就不打扰你们吃晚食了,吃完把碗筷放那就成,我晚点过来收拾。”
等男子离开,时晏转身去看方凳上的饭食。
普普通通的农家疙瘩汤,里面加了番茄,甚至还能看到点蛋花,热气腾腾的,倒真让人有些食欲。
只不过......
“闻得出里面有什么不对么?”
乌云嗤了一声,“加了蒙汗药,不过是很劣质的那种。”
这十年来得到长进的也不只有时晏,乌云作为时晏的第一个妖仆,也被带着训练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技能。
山樱在乌云身上下了一番苦功,吞天嗅觉敏锐,山樱便搞了许多寻常和冷僻的毒药来让乌云分辨。
说直白点,就是把乌云当警犬训了。
只不过这个“警犬”要高级许多罢了。
黄柏乡唯一一家收留他们过夜的人家,在他们的饭食里添加蒙汗药?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图财?还是图别的?
窗外传来细细的嗷呜声,时晏打开这杂物房里唯一一扇小窗,窗外祝巫正蹲在那看他,一副想要钻进来的样子。
时晏做了个停的手势,转脸看向乌云,“你把它捞进来,它这重量跳上来我怕把这房子的小土墙给压坏。”
乌云走过来看了一眼,伸手把祝巫捞了进来。
祝巫一进屋鼻子就开始一动一动,目光也瞄向了凳子上的疙瘩汤,两只眼睛里都写了“想吃”两个大字。
“那里面可搁蒙汗药了,你一会不想变成昏睡猫猫头吧?”时晏试图和祝巫讲道理。
大猫就算是外表被幻化符变小了也还是个吃货。
沟通未果,时晏叹口气。
“阿晏让它吃吧,祝巫自己的血能解百毒,这种汤他就算是连吃十碗也屁事儿没有。”
刚刚时晏同祝巫讲道理它听不懂,这会儿乌云说这个,它却一副听的懂到不能更懂的样子。
但祝巫知道这里能做主的人是谁,时晏没发话它还是乖乖蹲坐在旁边,只是不停用渴望的小眼神看着时晏。
真的,养猫人很难拒绝这种目光。
时晏没办法,只好将疙瘩汤碗端下来,放在祝巫能够到的地方。
“吃吧吃吧,待会你要是晕了我就给你收到方寸盒里去。”
祝巫高兴地嗷了一声,蹭了蹭时晏的掌心,接着欢欢喜喜地跑过去把已经凉了一小会的疙瘩汤呼噜呼噜地舔了个干净。
两人份的疙瘩汤没一会儿就进了祝巫的肚子,舔完后它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也是,这么两碗对于祝巫那个大体格来说,可能就刚垫了垫胃。
唉,谁家养的猫可能都没有他的大猫能吃吧......
又给祝巫嘴里塞了点肉干,确认这点蒙汗药真的对它没什么作用后,时晏又叫乌云把祝巫从窗户那送了出去。
时晏吩咐祝巫守在附近,还顺便又给它补了一张幻化符。
端着空碗出去时,时晏觉出了一点不对。
祝巫把这两个碗舔的也太干净了些......
果不其然,中年男子看到这两个碗后沉默了一瞬。
时晏藏在靴子里的脚趾忍不住狠狠抓了下地,但又不得不背起这口大黑锅。
“实、实在是大树做的疙瘩汤十分美味,我们二人许久没吃热乎的东西了,一直在赶路,身上带的干粮也吃完了,所以......”
男子似乎也有些尴尬,“这、这样啊,早知道我就多做点给你们吃了。
就、就是两碗疙瘩汤,不值几个钱的。”
时晏有些待不下去,只能装出一副困倦的样子说想要早点回去睡了。
男子立马点头说好,还多抱了一床被子给他,“这是一床新被子,家里还没人盖过。
夜里寒凉,多加一床被子吧。”
时晏谢过后抱着被子转身回去了。
要不是那碗里有蒙汗药,他都要觉得这大叔真是人好心善了。
进了屋,时晏反手掩上门。
小木床上原本就有一床被子,这一床再放上去,更是挤挤挨挨的。
这哪像能睡两个人的样子......
两个替身娃娃下去,被子差点被挤下床。
时晏摆弄了半天,才让两个替身娃娃挤挤挨挨地在床上躺好。
为了看起来真实点,这替身娃娃同他和乌云长得一模一样,摸过去甚至还是温热的,胸口一起一伏,呼吸规律。
只要不是内行人,根本看不出一丁点破绽。
弄好之后时晏还不忘叮嘱乌云,“这俩替身娃娃用完你记得收回来啊,要做这个材料很贵的,总共也没几个。”
摆好造型后,时晏给自己施了个隐身术。
至于乌云,只要他想,普通人压根就看不见他。
屋外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自始至终时晏也没听到那男子去寻找跑出去的孩子,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孩子?听起来不像......
那就是明确知道孩子可能去了哪里。
大抵是怕蒙汗药没那么快发挥作用,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左右,院子里才传出了一点动静。
大门似乎被人敲了两下,男子从屋内出去开了门,有几个脚步声传来,时晏贴到门缝那朝外张望了一眼。
嚯,足足来了四个身形魁梧的男子呢。
这家的中年男子走到杂物房前,试探地小声敲了敲门。
门里没有动静,他便又加了些力气敲了敲。
还是没动静。
这下男子放心了。
杂物房里面没有门栓,他直接上前推开门,就着手中的蜡烛便看见了床铺上挤在一起的“两个人”。
屋内油灯早就被吹熄,这会借着昏暗的光线,来的人只能发现两个昏睡过去的家伙。
“老张,你这么做真的好么?端看着长相,这二人恐怕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你要是偷偷这么做了,回头被人查出来人是丢在我们黄柏乡的,岂不是给全乡惹了麻烦?”
老张就是收留时晏和乌云的中年男子,他闻言反驳了一句,“当时你家闺女要被献给河神,你不也是这么做的么?
我当日帮了你,你今日定然要帮我。
否则这事说出去闹开,咱们一个也跑不了。”
另一个男子啐了一口,“你家阿真说的也没错,那哪是什么河神,就是个吃人的妖怪。
之前换了个男娃去,河神不也什么都没说?
就是这两年没送新的过去,今年才会叫水冲了我们的田。”
进来后就一直站在最外面的男子这会忍不住了,“你说的轻巧,谁家的娃不是自己生的自己疼?
乡长张口就要我们把家里的娃娃送给河神,他家是没女娃,他不心疼。
可我们的娃儿难道不是我们自己一手带大的,说不要就能不要了?”
时晏站在暗处,心里悄悄哇了一声。
不要脸,真真是好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