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突然陷入黑暗时,很容易就会瞬间失去平衡能力。
时晏往后退了一步,跌坐在了床沿上。
短短片刻,他额头上已经沁出细密的汗珠。
这些日子他是过的太舒坦了,怎么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之前突然开始五感失衡,又不药自愈,时晏还当只是身体出了一点小问题。
结果好了没多久又突然失去视觉,时晏总算是回过了一点味儿来。
他身体出现的这些异样,很有可能是一种警告或是提醒。
当然,不排除和他后心处那个属于妖王的印记有关,但他更倾向于这是创世神在警告他。
警告他不要在这里无端消磨时光。
毕竟这身体能出生都是创世神允许的,对方若是想从他的身体里动一点小手脚,那可是再容易不过了。
之前千钧不是还说,当日他的幻身迫不得已用妖力淬炼自己的肉体时,是因为感觉自己体内有一股霸道的力量在横冲直撞。
千钧怕那力量直接让他的肉体崩坏,这才不得已用上了妖力。
所以最有可能让他五感出现问题的,应当就是创世神了。
是时候去找个干坏事的妖魔封禁看看了。
封禁和就地抹杀或是碎了妖丹都不同,封禁没有那么的一了百了,会将妖魔困囿于方寸之地,说起来这些年时晏还未真正封禁过一个妖魔。
这恐怕也是这么多年创世神都再未给他托梦的原因。
不过这些事......还是先不告诉千钧的好。
时晏静静在床边坐了一柱香的功夫,眼前令人窒息的黑暗渐渐褪去,房间内柔和的萤石光芒让眼前的景象重新清晰起来。
时晏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起身穿衣洗漱,推门出去找他的狐狸。
门外候着普通的侍从,见时晏出来,便规规矩矩地行礼,“先生可要用早食?”
时晏摇摇头,“千......城主呢?”
“回先生,大人在书房处理公务。”
时晏一侧眉毛高高扬起。
还真要处理公务?大狐狸这个cosplay也太深入了些吧。
“带我去找他。”
侍从显然被吩咐过,无论时晏提什么要求他都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只是又欠了欠身,“先生请随我来。”
这城主府时晏是可以来去自由的,但这地方妖魔众多且真的太大了,想要找到自家那只妖实属不易。
说起来,他都两日未见到乌云了。
“小哥可知同我一道来城主府的那位在哪,他叫乌云。”
侍从还挺万能,时晏问他就回答,“与您同道的先生与府中其他侍卫在一道玩乐,许是出去了。”
看来就算是城主府里的侍从,也不是都能分辨对方是人类还是妖魔的。
不过乌云这小子倒是玩的挺嗨啊,还出去了......这是多信任千钧,才把他自己扔在这城主府。
侍从将时晏带至千钧的书房门口后就离开了。
时晏看了看比他家院子加起来还大的书房,心里感慨了一句“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
手还未触到门,门就自动打开了。
时晏能察觉到的、属于千钧的妖力绕着门扉转了一圈,挨挨缠缠地凑到了他身边,牵引着他往里走。
千钧坐在一张长桌后,面无表情地处理着桌上的公文。
就好像黏黏糊糊绕在时晏身边的妖力同他没有关系一样......
啧,装模作样。
“你这城主当的还挺像模像样,不过我听说各城的城主每五年都要去州长那里述职,你可去过?”
千钧抬眼看看他,低头继续处理公文,“我不曾真去,幽月城特殊些,我不必亲去,寻人替我去就可。”
时晏没想明白幽月城怎么特殊,他也懒得问。
这会来寻千钧,主要是有别的事情要说。
“我可能得离开了。”
千钧手中的笔顿了一瞬,复又开始匀速写着什么。
但是以往时晏说什么他都应,今日却像没听到似的。
时晏自己也觉得自己有点不好,昨夜才逼迫着问了对方的心思,今早起来就说要走。
虽然到底没做啥,但怎么都有点像个那什么之后就提裤子走人的渣男。
大狐狸难得把情绪表达的这么明显,时晏怎么可能不心软。
但心软也是要走的,只好现在努力哄哄了。
时晏想了想,绕到千钧身后,想要从后面搂大狐狸来着。
结果这椅子背又厚又高,想伸手搂人还硌得慌。
时晏只得灰溜溜地走到大狐狸旁边站定。
千钧面沉入水,看起来丝毫没被旁边的动静影响,实际上时晏身上衣料产生的细小摩擦都传入了他的耳朵。
时晏心一横,见千钧刚好处理完一份公文,便伸手去拿他的笔。
一连正经的大狐狸连半分装样子的反抗都没有,在时晏搁下笔时便主动仰起头。
一个顺势而为的吻落在了对方因不开心而紧抿的嘴唇上。
手臂和腰侧多出了点毛茸茸的东西,是大狐狸的尾巴。
等时晏重新直起身,就感觉一直绕在身边的妖力又重新变得和他刚进门时一样黏糊了。
唉,真好哄啊。
“要离开?回朗月乡?”
时晏一时语塞,还真没想好要怎么说。
他总不能告诉千钧他要去找个妖魔封禁一下,试试能不能通过这个联系上创世神。
如果他五感失衡不是创世神搞的鬼,那便大概率是同妖王留下的印记有关了,他还得想办法找到妖王。
两个可能哪个都不能告诉千钧,说出来对方定是要阻拦他的。
创世神一事,时晏至今没有告诉第二个人,就连阿娘和师父都不知道。
而妖王那事,他现在若对着千钧说要去见妖王,总有点心虚的感觉。
毕竟妖王也是个九尾妖狐,万一......他是说万一哈,千钧乱想点什么,这不好。
“我出来前师父给了我任务,我得去完成,若是一直不去,回头师父是要传音来骂我的。”
时晏在心底悄悄同自家师父说了声对不起。
不是徒儿一定要让您背锅,关键是这会说不得实话。
远在九州另一头的山樱翘着腿躺在躺椅中晒入冬前的最后一点暖和太阳,晒着晒着使劲儿打了个喷嚏。
游影出现在院中,将手中的毛毯抖开盖在了山樱身上。
山樱眯了眯眼睛逆着光看向游影,“不冷的,只是突然鼻子有点痒。
也不知是谁大早上的念叨我......”
游影伸探手去试了试山樱面上的温度,发现并无异常。
“真人还是当心些的好,要入冬了,今年恐怕是个严冬。”
“严冬......”山樱喃喃了一声,“唉,也不知阿晏这臭小子在外面怎么样了。
这都出去一个月多了,连个传音符也舍不得往回来丢,抠门!”
“那铃铛不是好好戴在阿晏身上?真人不必太过担忧,阿晏已是个能独挡一面的御妖师了。”
时晏这边,刚给自家师父丢了黑锅,正心虚呢,就见千钧抬手随意划破了自己的掌心,然后用那鲜血淋漓的手去握他戴了银色手绳的手腕。
“你做什么!?”
时晏只来得及震惊地问出声,就觉腕上一烫。
一个熟悉的、银色的狐狸印记,重新出现在了那银色的手绳之下。
明明这大狐狸握他的时候并没有避开手绳,可手绳上却连一滴血都没沾染上。
时晏不确定千钧在做什么,不敢贸然打断。
等千钧松手,他这才绷着脸一把抓起千钧的手腕。
那掌心上被利爪划出的伤痕已经痊愈,干净的没有留下任何疤痕。
时晏用指腹蹭了蹭自己手腕上的印记,努力压住了心里的火。
“你刚刚做了什么?”
这狐狸印记应当是妖仆的印记才对。
他没有起阵,千钧到底是如何能单方面成为他的妖仆的?
“我不好离开此处,却难放心的下你。
如此我便能感知你是否安全,若真有什么事,我也好凭这个去寻你。”
时晏瞪着他,指了指银色手绳,“你不是说过这手绳同印记的作用差不多么?”
千钧嗯了一声,“可这终究只是挂于身上的外物,你若解下来,我便寻不到你。
印记不同,无论你在哪,想或不想,我总能寻到你。”
时晏还想问什么,突然发觉话题跑偏了,赶忙把问题扭回来,“你是如何懂御妖师与妖魔之间的契?我都未见你起阵。”
这世间阵法多不过靠灵气催动,妖魔修炼用的也是灵气,只不过灵气到了人的体内便化为灵力,到了妖魔体内便化为妖力。
归根结底算得上是同源所出。
“机缘巧合,曾有人教过我。
我熟知此阵,并不需要画出便能使用。
以血为引,将我献出,你便是我的主人了。”
说到“主人”二字时,千钧故意压低了嗓音。
时晏听的晃了晃神,要不是他这会正在气头上,说不定就真要让他给勾过去了。
“别转移话题。
你便是要做我的妖仆,也该问过我愿不愿意吧?”
绕在身侧的狐狸尾巴突然往下垂了垂,此刻千钧仰着脸看时晏,眼尾一压,便生生叫这清艳的面容带上了些许委屈。
“阿晏可是不愿要我?”
要命,这火根本就发不出一点了。
“谁说不要你了?
你就算是...就算是要取血,也不必划自己那么大个口子吧?
你不疼我还心疼呢!”
“已经好了,我不疼。”
那么大个口子怎么可能不疼?
时晏也不知怎么才能让千钧记住伤害自己是不对的行为,想了想,他抬手在两人身边落了个遮天咒。
罚这狐狸是舍不得罚,但总要让他记得。
时晏反手抽开腰间的骨头剑,只让剑身滑出些许,右手非常迅速地从剑身上划了过去。
千钧瞳孔瞬间震了震,“阿晏!”
时晏紧紧盯着千钧的表情。
只有他心底明白,他借着这个事情想要达成目的有两个。
若千钧对自己是真心,他想要让这妖魔明白一个道理。
无论他伤自己是大是小,时晏都会心疼。
若这妖魔理解不了,便让他也尝尝心疼的滋味。
还有一个目的......
时晏算是用自己的血冒了个不大不小的险。
他这血肉之躯对妖魔的吸引力可不是一星半点,他想看看千钧是否可以抵得住诱惑。
这种近乎本能的吸引对妖魔来说很不公平。
但他是自私的,他承认。
浓郁的香气被阻隔在遮天咒内,但凡有旁的妖在此,只怕这会都要受不了扑过来了。
千钧一张脸冷的出奇,那双眼睛里却明明白白写着时晏能读懂的心疼。
人类同妖魔不一样。
哪怕有各种各样的符箓做辅助,伤口好的也总要慢一些,不像妖魔,只需要催动妖力就能让伤口快速愈合。
千钧捧着时晏淌血的手掌,试图用妖力让这伤口快些愈合。
时晏的肉体是经过妖力淬炼的,当初师伯给的匕首都没能让他破皮,如今割出这么一个不停淌血的伤口,他是用了狠劲的。
骨头剑是不愿伤他的,但这些年骨头剑几乎从未违逆过时晏的意思。
方才一切都太快,千钧都没反应过来,剑哪里反应的过来呢。
等伤了时晏,这骨头剑才从一个安安静静的腰部挂件转变为了疯狂震动模式。
那嗡嗡的声音,听着就仿佛是剑在嚎啕大哭似的。
本就是淬炼过的肉体,已经异于常人了。
伤成这样,自然也不是一点妖力就能让伤口快速愈合的。
时晏用力抽回手背在身后,“你可心疼?”
千钧抬头望他,脸色还是很冷。
时晏忍着疼,耐心地又问了一次,“我伤自己,你可心疼?”
多少年前,比眼前少年要成熟许多的青年男子也是像今天这般,举着一只鲜血淋漓的手满脸戾气地看着他,“你若再成日想着怎么用自己的妖力来淬炼我的身体,下次这手就直接剁下来送给你,让你慢慢试。”
怎么过了多少年,还是这个样子呢。
“疼。
疼的快死了。”
在遮天咒内,千钧放纵了一瞬。
时晏被瞬间充斥着全身感官的情绪挤压的快要不能呼吸。
那是来自妖仆与御妖师之间的通感。
时晏只觉连神经末梢都仿佛被淹没在绝望和悔恨里,那么浓重的情绪......
他的妖魔现在该有多难过?